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怛羅斯戰役疑雲:大唐在這一戰中失去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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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語云: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天寶九年(750年),名震一時的唐朝西兵主帥高仙芝,以粟特昭武諸國之一的石國(故地在今烏茲別克共和國塔什干一帶)“無藩臣禮”爲由,將石國國王那俱車鼻夫婦押至長安,屠戮石國老幼,洗劫石國財富。唐軍撤退途中,還襲擊了唐朝的傳統盟友突騎施(活動在今吉爾吉斯共和國楚河流域,以及伊犁河流域一帶),俘虜其可汗,並在長安當衆殺害了他們。高仙芝大發戰爭財:“瑟瑟十餘斛,黃金五六橐駝,其餘口馬雜貨稱是,皆入其家。”

石國當絲綢之路要衝,富甲一方,也是唐朝的傳統盟友,而唐朝依靠突騎施,在中亞牽制大食(阿拉伯帝國)多年。高仙芝的倒行逆施,在中亞人民中激起了極大憤慨。石國王子躲過一劫後,西去大食搬兵,此時唐朝在中亞人心盡失,從保護者成了敵人。中亞諸國的求援對象,也由大唐換成了阿拉伯人。

怛羅斯一戰的“負資產”

有人認爲,高仙芝伐石國,是爲了借阿拉伯帝國朝廷易代(白衣大食、黑衣大食)的混亂之際,徹底擊潰大食,從而確保唐朝在中亞勢力範圍的長治久安。筆者不這麼看。武道的意義在於止戈,濫殺會失去民心。就算高仙芝有此考慮,也不應以討伐石國爲開啓戰端之由頭。石國之戰後第三年,他嚐到自己釀下的苦果,因“諸胡皆怒,潛引大食慾共攻四鎮”。

怛羅斯戰役疑雲:大唐在這一戰中失去了什麼?

天寶十年,高仙芝決定先發制人。他調動安西兵二萬人,以及一萬屬國兵,再次翻越蔥嶺,深入中亞700餘里,圍攻怛羅斯城(今哈薩克斯坦共和國塔拉茲附近)。在這場戰爭中,中亞國家不再爲唐軍的到來提供支持,大食卻源源不斷地徵發當地軍隊到達戰場。唐軍圍攻怛羅斯,五日不克,天時已失;敵在城上,己在郊野,地理已失;民心不向,人和再失!終於,作爲唐朝屬國的葛羅祿(突厥的一支)部衆叛變,與大食夾攻唐軍,高仙芝無法抵禦,遭到慘敗,只有數千人生還。

怛羅斯戰役的影響,綿延後世。對唐朝的絲綢之路經營來說,這場大敗令人扼腕,大唐從此退出了中亞的角逐,後者逐步伊斯蘭化。當然,從世界文明交融的角度說,也不全是壞事——中國四大發明之一的造紙術,通過唐朝戰俘,傳到了大食,再由阿拉伯人,傳到了更爲遙遠的西方。

怛羅斯戰役三年後,安史之亂爆發。安西、北庭都護府的邊軍大部被調回內地平叛,吐蕃乘機發力,將西域與中原徹底隔絕。留守安西四鎮的唐朝將士,在強寇當前且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與沙陀、回鶻等盟友相依,仍苦苦堅守了整整30多年。

高仙芝是冤死的嗎?

沒有證據表明,怛羅斯戰役的失敗與安史之亂有什麼直接聯繫。然而有一點需要注意:安史之亂的發起者——安祿山(原名扎犖山,意爲戰鬥之神,其母爲巫女)、史思明都是粟特人。安祿山年輕時就是從事互市的“牙郎”,精通多個民族語言,混跡粟特政商圈子。

唐代的粟特商人們從中亞運來貨物,經絲綢之路到達長安,分發後要麼駐留,要麼東進,要麼南下。安祿山所生長的營州(今遼寧朝陽一帶),正是商貿發達之地。這裏有契丹人、奚人,還有渤海人、新羅人、日本人,是東亞商貿的運轉中心。安祿山領三鎮節度使後,絲綢之路便成爲他攫取財富的“提款機”。同時,安祿山也是粟特祆教徒中的宗教領袖,自稱“光明之神”的化身。

怛羅斯戰役唐軍失敗後,中亞伊斯蘭化進程加快,很多不願意改宗伊斯蘭教的粟特人,源源不斷向內地流動。他們以營州爲核心,逐漸形成一個既有政治性,也有經濟性和宗教性的地域聚落。同時又以粟特人爲核心,形成一個有突厥人、奚人、契丹人等依附的民族聚落。


總之,隨着中亞粟特故地的陷落,一個新的、擁有龐大軍力和財力的新粟特集團,在中國東北部迅速膨脹起來。安祿山經過長期準備發動叛亂前,已擁有15萬精銳部隊,他甚至一次擢升了奚族和契丹族2500人任將軍和中郎將。他還兼具三種身份:粟特人武裝商團首領,唐朝最具實力的邊鎮大將,祆教大神職人員。河北民間長期爲安祿山、史思明二人立廟供奉,稱其爲“二聖”,甚至在安史之亂被平定多年後,仍然香火不斷。

唐朝初年實行府兵制,曾靠自由民組成的軍隊,所向披靡。他們隸屬於折衝府,閒時農耕,戰時披甲。然而隨着絲綢之路貿易的急劇增加,商品經濟加速了人口流動,府兵制逐漸瓦解。安史之亂爆發後,唐朝中央政府甚至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朝廷調回高仙芝和封常清率軍抵禦安祿山的進攻,這兩位名將統率着由商販、市民及老弱殘兵組成的“新軍”,根本無力作戰,最終二人在潼關被雙雙處斬,理由居然是盜減、剋扣軍餉。

此案的舉報人邊令誠是一名太監。他的身份有點特殊,既是高仙芝徵小勃律國時的監軍,也曾因向高仙芝索賄不成而怨恨在心。當然,他可能更眼紅高仙芝從石國王宮裏搬走的大批黃金珠寶。 

“我於京中召兒郎輩,雖得少許物,裝束亦未能足,方與君輩破賊,然後取高官重賞。不謂賊勢憑陵,引軍至此,亦欲固守潼關故也。我若實有此,君輩即言實;我若實無之,君輩當言枉。”這是名將高仙芝最後的遺言。據說當時麾下士兵皆呼:“枉!”聲音震天。

怛羅斯戰役疑雲:大唐在這一戰中失去了什麼? 第2張

5年之前,當他詐取、屠戮石國的時候,是否想到了今天?

安史之亂徹底毀滅了大唐的絲綢之路核心戰略。自此之後,唐的西部邊境從中亞一直退到隴右(今甘肅東南部),中亞淪爲大食領地,安西四鎮與河西走廊,則落入了吐蕃手中。關中地區無法得到絲路紅利的充分滋養,商道被分流:阿拉伯人從南部乘船來了,廣州和交趾相繼發達起來;回鶻崛起,佔據突厥故地,草原絲路經由回鶻,再向契丹;吐蕃佔據了今新疆、西藏、青海幾乎全境以及甘肅大部。

西來強敵 今非昔比

與漢朝一樣,唐朝是一個在頂層設計上很有造詣的朝代。然而問題出在哪裏?還是出在操作層面上。

發展和經營絲綢之路,作爲唐朝國家戰略是沒有錯的。至少在高仙芝伐石國之前,操作層面也問題不大。從歷史經驗來看,自玉門關以西到中亞阿姆河、錫爾河流域,曾經有過的大大小小的國家,還是比較願意與中國(中原王朝)友好交往的。中國以互市、封賞和朝貢爲手段,爲漫漫絲路上綠洲小國帶來了豐厚的經濟利益,且中原內地擁有廣闊而較爲統一的大市場,是“胡商”們賴以謀生的福地。

然而中亞地區自古被稱爲“大國的墳墓”,無論之前多麼小心經營,只要一着不慎,或主將“心中賊”作惡,就會滿盤皆輸。唐代以前,希臘人、波斯人、漢朝人、突厥人、月氏人,都在中亞稱雄過,然而包括唐朝及後來居上的阿拉伯人,沒有一個帝國能夠長期控制這裏。

作爲優秀的戰略家、軍人,高仙芝對大舉東進的阿拉伯人有些輕敵了,他以爲那又是一個野蠻的馬上民族,與他在漫長的邊塞歲月裏,征服的若干遊牧部落別無二致。

可惜他錯了。唐朝的整個領導班子都錯了。肆意攻殺,葬送大好局面,爲一錯;輕視對手,未能知己知彼,爲再錯。

怛羅斯戰役的11年後,即唐代宗寶應元年(762年),一位曾隨高仙芝出征的前唐軍戰俘,搭乘東來的阿拉伯商船回到大唐故土。他名叫杜環,是唐代大學者杜佑(古代政書名著《通典》的作者)的族子。

漂泊海外期間,杜環先後到過阿拉伯帝國和東羅馬帝國,甚至到過今天北非的摩洛哥。在他的“西行漫記”《經行記》(原書已佚失,僅留片段數則)裏,有如下記載:

“郛郭之內,里閈之中,土地所生,無物不有。四方輻輳,萬貨豐賤,錦秀珠貝,滿於市肆,駝馬驢騾,充於街巷”;“琉璃器皿,瑜石瓶鉢,蓋不可數算。梗米白麪不異中華。”

原來,那個自西方而來一舉擊敗大唐的新對手,除了軍事文明,還有政治文明,文化文明,制度文明,足可以與東方帝國一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