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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步蟾“惡名”從何而來?投降派還是愛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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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步蟾是中國早期海軍的一位重要將領,但在20世紀60年代以前知道的人並不多。他後來之所以出名,成爲家喻戶曉的歷史人物,與彩色電影故事片《甲午風雲》的上映大有關係。《甲午風雲》把劉步蟾當做反面角色來寫,把他定性爲膽小怯敵的投降派。這是否符合歷史事實呢?信者固信,疑者亦疑,這本是正常的學術討論,不料卻由此引起了一場風波。

身後惡名從何來

劉步蟾,字子香,福建侯官(今閩侯)人,1852年生。16歲考入福州船政學堂,爲駕駛班第一屆畢業生。畢業後曾充任建威兵船管帶。25歲時,船政學堂派第一批畢業生出洋學習海軍,入選。留英3年,學業猛進,出類拔萃,每試“成績冠諸生”。英國海軍中將斐利曼特對其有兩句評語:“涉獵西學,功深伏案。”《清史稿》亦有評論稱:“華人明海戰術,步蟾爲最先。”1879年回國後,劉步蟾認爲中國加強海防,必須建設強大海軍,因撰《西洋兵船炮臺操法大略》條陳,上於北洋大臣李鴻章,提出採取積極防禦方針:“最上之策,非擁鐵甲等船自成數軍,決勝海上,不足臻以戰爲守之妙。”1888年北洋海軍成軍,清朝命丁汝昌爲提督,劉步蟾爲右翼總兵、“定遠”艦管帶。1894年9月17日,北洋艦隊與日本聯合艦隊鏖戰黃海,丁負傷,劉代爲督戰,表現優異,發炮連傷日本數艦,特別是重創敵旗艦“鬆島”號,使其喪失戰鬥力而駛逃。翌年2月,日本陸海兩軍合擊威海衛港,“定遠”艦中敵魚雷,劉步蟾“守船亡與亡之義”,遂自殺殉國。

劉步蟾死後,國人對他的評價還是十分正面的。如池仲祐撰《劉軍門子香事略》稱,1891年,即中日甲午戰爭爆發的前3年,戶部奏準停購船械兩年,劉步蟾認爲日本“增修武備,必爲我患”,懇陳李鴻章轉奏朝廷,請按年添購鐵甲艦2艘,以防不虞。李不應。劉不顧個人安危,憤而力爭道:“平時不備,一旦僨事,咎將誰屬?”當時在座者無不大驚失色。池氏評之曰:“其憂國之深,忠憤激昂,流露於言詞之間,而不自覺也。”黃海之戰,劉因指揮得力,受到廷旨嘉獎。及劉殉職,李鴻章“爲之太息,並嘆當日面爭之語不虛也”。在池氏的筆下,劉步蟾是一位憂國盡職的愛國海軍將領。

但是,對他的評價也有一種完全不同的聲音。英國人泰萊於甲午戰爭時曾任“定遠”艦副管駕,晚年著有他在華經歷回憶錄《在中國牽線》,書中即對劉步蟾大肆攻訐,稱其爲臨危喪膽的懦夫,在中日黃海海戰中擅變陣形,將艦艇編隊由縱隊改爲橫隊,把自己的座艦“定遠”居中以求自保。泰書於1929年在倫敦出版,時在美國斯坦福大學的張蔭麟將其譯成中文,題爲《甲午中日海戰見聞錄》,刊於1931年4月出版的《東方雜誌》上。張氏的譯文發表後,受到國內史學界的注意,視爲研究甲午海戰和北洋海軍的重要第一手資料。

從此,劉步蟾身後背上了惡名,成爲中國近代海軍將領中一個突出的反面典型。泰書的影響確實是巨大的。如早在1938年,蔣廷黻出版《中國近代史大綱》一書,即稱:黃海海戰接仗之初,劉下令將陣勢“完全倒置,定遠、鎮遠兩鐵甲艦居後,兩翼的弱小船隻反居先。劉實膽怯,倒置的原故想圖自全”。1947年,范文瀾著《中國近代史》問世,更稱劉是“卑污的懦夫”:其罪名也是“擅自改陣”,“違反議定的陣勢”,“企圖居中躲避炮火”。

劉步蟾“惡名”從何而來?投降派還是愛國英雄

劉步蟾

由於範老在學術界的地位和影響,他的話也就一錘定音,爲中國學術界所普遍接受,劉步蟾的歷史地位也就此似乎成了無可爭辯的定論。

喊出正面評價第一聲

起初,我對範著的觀點並無不同意見。20世紀50年代中期,我正在威海養病,有機會接觸到許多尚健在的原北洋艦隊水手和知情者,從而聽到了不少反映劉步蟾的爲人和表現的故事。他們對劉都極力稱讚,有口皆碑。如原“定遠”號水手陳敬永說:“劉船主有本事,也有膽量,全船沒有一個孬種!”這怎麼能跟“懦夫”的形象對起號來呢?

其後,我在訪問中發現了一份李錫亭撰寫的《清末海軍見聞錄》手稿。李是榮成馬山村人,曾爲謝葆璋(冰心之父)幕賓。謝葆璋曾經是北洋艦隊“來遠”號的二副,後任煙臺海軍學校校長。李與謝私交甚厚,相處有年,故極熟悉北洋海軍掌故。李稿有一段記劉步蟾事稱:

定遠管帶劉子香,早年去英國習海軍,成績冠諸生,提前歸國。北洋水師創建之初,一切規劃多出其手。他在大東溝一戰(黃海海戰)中指揮努力,丁汝昌負傷後,表現尤爲出色。有誣其怯戰者,特受洋員之矇蔽耳。……洋員泰萊(戴樂爾),嘗倡議購置智利巡洋快船,交其本人指揮。劉子香聞之,從中梗阻,泰萊憤然,每尋機詆譭之。此後,泰萊又欲謀總教習一職,亦受阻於劉子香。初,漢納根建議提督,以泰萊爲其繼任,汝昌未決。劉子香聞此議,力陳泰萊之爲人,野心難羈,終將僨事,汝昌韙之。泰萊乃大憤,益遷怒劉子香。

讀完李稿後,我心中十分興奮,終於找到了泰萊之所以詆譭劉步蟾的原因,覺得對劉的評價和歷史定位的確應該重新考慮。

正當我憤憤不平之際,讀到了《文史哲》1957年第6期發表的郭毅生及其學生湯池安署名的一篇爭鳴文章,題爲《論甲午黃海大戰與中國北洋海軍》。郭文認爲:“劉步蟾是否違反議定陣形,不僅關係我們對他個人作出正確的評價問題,而實在是我們在黃海大戰中對北洋艦隊作出正確的評價問題。”並提出“海戰開端前陣形排列也不是總兵劉步蟾爲了懦怯的目的而擅改;海戰中廣大將士都異常英勇,值得大書特書”。讀後甚獲我心,引起強烈的共鳴。這是第一次聽到對劉步蟾的否定評價表示異議的聲音。

1962年《甲午風雲》公映後,好評如潮。這部電影的主旋律是應當肯定的,但從藝術真實與歷史真實相結合的高度來要求,則大有商量的餘地。影片以範著爲依據,將劉步蟾塑造成一個反面典型的代表,不能不說是重大的敗筆。我看了電影心裏很不是滋味,便以影評的形式寫了一篇文章,討論《甲午風雲》的得與失,其中重點談到劉步蟾的重新評價問題。不料文章寄出不久就被退了回來。退稿信肯定文章寫得不錯,“有理有據”,卻又表示“不宜發表”。

投降派還是愛國英雄

“四人幫”倒臺後,學術討論的氣氛逐漸趨於寬鬆和正常。

1977年的11月下旬,“《中國近代軍事史》書稿討論會”在瀋陽舉行,我應邀到會。這是“文化大革命”結束後的一次學術盛會,可以說是羣賢畢集。我在發言中對書稿採取迴避劉步蟾的態度不以爲然,認爲應該理直氣壯地正面寫劉步蟾。遼大的同行知道我寫了一篇題爲《應該爲劉步蟾恢復名譽》的論文,建議我在會上宣讀。我發言後得到良好的反響。大會總結認爲重評劉步蟾是此次討論會的一項突破。會後,胡濱告訴我:李時嶽來信說,重評劉步蟾是這次會議的最大收穫,使人開闊眼界,啓發良多。

這次正式提出重評劉步蟾雖說初步打開了局面,但在全國學術界一時尚未能取得共識。從1978年起,對劉步蟾歷史評價問題分爲否定與肯定兩派,激烈交鋒,展開了長達數年的論戰。我也密切地注視這場論戰,時時撰文參加討論。在我先後發表的多篇文章中,較爲重要的是兩篇:一篇是《劉步蟾黃海戰績考》,強調評價歷史人物應以其社會實踐爲第一標準,“黃海海戰是劉步蟾一生中最重要的戰鬥實踐。他在黃海海戰中的實際表現,是評價他的主要依據”。他在海戰一開始就衝鋒猛進,擊傷日艦多艘,焚比睿,遁赤城,傷西京丸,並重創敵旗艦鬆島,表明他“英勇戰鬥,戰功卓越,可稱得上一位愛國將領”。另一篇是《英人泰萊〈甲午中日海戰見聞記〉質疑》,指出泰萊對劉懷有很深的成見和憤恨,在回憶錄裏藉機發泄私憤,擅改陣形乃“虛妄之說”。

這次論戰持續了5年的光景,到1982年基本告一段落。劉步蟾究竟是投降派還是愛國英雄,經過討論已經很清楚了。此後發表的一些有關劉步蟾的文章大都對其持肯定的態度。重評劉步蟾問題最終能夠得到解決,也是改革開放的春風爲學術界帶來勃勃生機的一個生動事例。

劉步蟾“惡名”從何而來?投降派還是愛國英雄 第2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