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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六回(上篇):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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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文學家文康創作的《兒女英雄傳》主要描寫了清朝康熙雍正年間的一樁公案,書中的主人公十三妹,其父親遭朝廷大員紀獻唐殺害,十三妹無處申冤,浪跡天涯,學得一身武藝,欲報血海深仇。今天本站小編就爲大家帶來第三十六回(上篇)的全部內容,一起來看看吧!

這回書話表安老爺家報喜的一聲報道:" 公子中了,並且高標第六。" 闔家歡喜非常。道賀已畢,便要打點公子進城,預備明日揭曉後拜老師、會同年這些事,此時忙得怎能分身再去梓潼廟赴那個題糕雅集,正要着人去辭謝,卻又不好措辭。

恰好梅公子早從城裏打發人來打聽,說:" 城裏已經報動,聽說公子中了,因關切遣人來打聽;果然恭喜了,便請公子張羅正事,不必赴約。" 安老爺這裏打發來人,又專人前去道答,就便打聽那邊的信息。一時諸事停當,纔打發公子進城。公子辭過父母出來,又到書房見過先生,然後才動身。

再講場中那天填完了榜,次日五鼓送到順天府懸掛起來。

安公子同下場的那班少年,只莫世兄中了,託二爺中了個副榜,餘皆未中。

那場裏的三位主考,放榜後也便隨着出場覆命;那些內外簾官,紛紛各歸寓所。

就中單講安公子那位房師婁主政,這個人雖生長在風高土厚地方,性情不免偏於剛介,究竟面目不失其真。因他天理中雜了一毫人慾,就不免弄成一個乖僻性情。自在場裏經了那番,才曉得雖剛方正直也罷,也得要認定情理,不是鬧得脾氣的;早力改前非,漸歸平易。因此出場後,便急於盼望這個第六名門生安驥來見,要看看他究竟是怎的個人,好細問他一個端的。

恰好這日安公子第一個到門拜見,投進手本去,他看了連忙道請,安公子早巳裼襲而來。他一看見是個風華濁世的佳公子,先覺得人如其文。當下安公子鋪好拜氈,遞過贄儀,早拜下去。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六回(上篇):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

他也半禮相還。安公子站起來說道:" 門生年輕學淺,蒙老師栽植,知感知勉。只是自問閱歷未深,體用未備,此後全仗老師教誨。" 他便一把拉住公子的手說道:" 年兄,你我諸話莫談;我且問你,你平日作過一樁甚的大陰德事,先講來我聽。" 公子被他這一問,一時摸不着頭腦,只得答道:" 門生在家閉戶讀書,懍尊庭訓,不過守着幾句入孝出悌的常經,那裏有甚麼陰德?便是有,既曰陰德,門生自己又怎的會曉?" 婁主政一聽這話,心裏說道:" 這個門生,且莫和他講文章,只聽說話,就比我通些。" 便又問道:" 然則一定是尊翁大人平日有個甚麼大功行了?" 公子忙道:" 門生父親,平日卻是認定一片性情,一團忠恕,身體力行;便是教訓門生,也只這個道理。

要定說那一番是功行,門生一時都指不出來。" 他聽了早大聲急呼的說了一聲:" 如何,這就無怪驚得動那等兩個大力量的來玉成你的功名了。" 安公子此時,如何想得到他這位老師,在場裏面會見着他嶽祖父了,聽他說的這等離奇,倒覺駭異,不禁問道:" 請示老師這話,因何說起?" 他才恭肅其貌,鄭重其辭說道:" 年兄,你今日束脩來見我,其實慚愧。你這舉人不是我薦中的,並且不是主司取中的,竟是天中的。" 說着,便把他在場裏自閱卷到填榜,目擊安公子那本卷子,怎的先棄後取的情形,從頭至尾,不曾瞞得一點,向這個門生盡情據實告訴了一遍。還道:" 賢契,你看這段機緣,得不謂之天乎?

倘然不是那個老人、那位尊神開我愚蒙,只我婁蒙齋,濛濛一世罷了,豈不被我斷送了你一個真功名,埋沒了你三篇好文字?

莫講我今日之下,沒福和你作這個通家,我婁蒙齋這場任性違天的罪過可也不小。你回去務必替我請教尊翁,這老爺和那尊神端的是怎生一個原由?我是要把這節事刻在科場果報裏邊,佈告多士的。" 安公子聽他講了半日,早已悟到他講的那老人所說的" 予何人也?" 那句話,自然該是自己的嶽祖老孝廉何焯;那位尊神所說的" 吾神何來?" 這句話,一定便是自己的岳父,新城隍何杞了。但是想了想,今日初謁帥門,怎得有許長工夫和他把《兒女英雄傳》前三十五回的評話從頭講給。只得說道:" 雖說如此,究竟仗着老師的力薦成全,才得備中。

" 那房師聽了大喜,茶添二道,論了會子安公子的詩文,又細問安老爺的官階年紀,才知是位先達,益加起敬。安公子也便告辭,準備去拜見座師。

接着城裏正有許多應酬,他因記掛着還不曾拜過父母,因此拜過座師,便一逕出城回家,在天地佛祠父母前磕過頭,便在上屋拜見了舅母、岳父母,又去到何家岳父母祠堂和先生館裏行了禮。重新回到上房,才把他見各位老師的光景,以至他那位老師講的話,細回了父母一遍。闔家聽了,無不驚疑讚歎。

何小姐此時想起她父親來,未免一陣心酸,眼圈兒一紅,只是在公婆跟前不好哀泣。不想安老爺早已淚流滿面,嗚咽不止。

一面擦着眼淚,便向着太太說道:" 我這位恩師再生之德,我不知受了他老人家多少裁成。不想今日之下,他老人家久歸道山,還來默佑這個小子,叫人怎的不感激而泣!" 因又吩咐公子道:" 至於你生受你嶽祖岳父的栽培,從此更當益加感奮,勉圖上進,卻不可仗着這番鬼神之德,稍存一分懈怠。須知天道至近,呼吸可通,善惡禍福,其應如響。你可曉得一念不違天理人情,天地鬼神會暗中呵護;一念背了天理人情,天地鬼神也會立刻不容。古有云:'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你只看它這' 積' 字這' 必' 字,何等有斤兩,有把握。

只可惜世人都把它作老生常談讀過去了,往往丟了玉律金科,靠些才智用事,以至好端端的骨肉倫常,功名富貴,轉眼間弄到蕩析淪亡,困窮株守,豈不可惜!" 當下公子敬聽着父親的教訓,便也如對天地鬼神一般。你看這位安老先生,惹着他便是一篇嘮叨,言者何其苦不憚煩,聽者無乃倦而思臥。其奈他家有這等一個善教的老子,自有那等一個肯受教的兒子,也算得個千載奇遇了。

安公子見過父母,纔回到自己屋裏。金、玉姐妹今日之下,盼得夫婿中了,兩個是一團精神,張羅換衣裳,換帽子。這個叫丫頭侍候茶水,那個便叫媽媽預備吃食。這個問了番連朝的車馬勞頓,那個又提了些那日的晴雨寒暖。看了他三個這番閨門暱暱,兒女喁喁,不禁令人要笑那個不知愁的閨中少婦,當春日凝妝上那座翠樓的時候,忽然看見陌頭一片楊柳春色,就後悔不該叫她夫婿遠去覓封侯起來;那一悔真真悔得丟人兒、沒味兒。

安公子次日起來,依然回明父母進城,忙着去會同年,會同門,公請老師,赴老師請,刻序齒錄,送硃卷這些事。直等赴過鹿鳴宴,拜完了客,也就耽延了十餘天,早又交十月,纔回莊園而來。到了家,只見門前冷靜靜的,衆家人都不在跟前,只有個劉住兒在那裏看門。便問他道:" 老爺是在上房裏,是在書房裏呢?" 他回道:" 老爺飯後同程師爺帶了個小小子往近山一帶閒走去了。" 公子便一路進了二門,早聽得太太歡笑之聲。隔着玻璃一望,原來同舅太太、張親家太太,帶了長姐兒在那裏鬥牌呢!公子進了屋子,見過母親,也說了些連日城裏應酬匆忙的話。便問道:" 我父親不在家,母親今日倒沒事。" 安太太道:" 可不是,自從你兩個媳婦兒接過這個家來,弄得很妥當,拿得也周到,我同你父親可就大省了心了。這幾天你父親沒事,吃完了飯,只坐在那裏拿着本子書瞧。我說:' 這麼好天氣,爲甚麼不學鄧九公也出去閒走走,活動活動呢?' 今日才同你師傅到晚香寺看菊花去了。我閒着也是白坐着,我們就打起骨牌來了。你瞧那杌兒上的錢,都是我蠃的,回來咱們娘兒們商量着,弄點兒甚麼吃?也難得蠃你舅母的錢兒。" 舅太太笑道:" 輸兩兒輸兩兒罷,好容易盼不鬥那個揪心牌了。" 公子也笑了。因回頭不見金、玉二位,便問丫頭們道:" 兩位大奶奶呢,怎麼一個兒也不在這裏?" 張太太道:" 她倆不得閒兒呀!忙了這幾日了!" 太太道:" 真個的你也家去瞧瞧罷,她們今兒忙呢!" 安公子出了上屋,回到自己院來,將進院門,只見張進寶、華忠、戴勤、晉升、樑材等一干人都站在側座東邊那間窗前,聽着兩位大奶奶屋裏吩咐甚麼話呢。他進了院門,再奔了那間屋裏來,聽得屋裏回了一句話:" 爺過來了。" 她姐妹早已迎到堂屋裏,接着問兩句閒話,便要跟過住房來。公子說:" 就在這裏坐罷!" 說着,公子先走到裏間,只見靠北窗八仙桌子上,堆着大高的兩摞冊子,旁邊又擱着筆硯算盤。公子道:" 請治公。" 何小姐便笑道:" 既如此,索性讓我們把這點兒事料理完了,咱們好說閒話兒。" 公子便在靠南一張小牀兒上坐下,只聽何小姐向窗外叫道:" 張爹,你把他帶進屋裏來。" 張進寶答應一聲,帶進一個人來,公子一看,原來是戴勤。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六回(上篇):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 第2張

這個當兒,何小姐還一長一短的和大家閒話。一見戴勤進來,忽然把臉一沉,問道:" 我當日派你們幾個人,分管這幾項地的時候,話是怎麼交代的?怎麼衆人都知道巴結,照數催齊了,獨你拖下尾欠來,甚麼原故?" 戴勤忙回道:" 奴才管的那地裏,本有幾塊低窪地,再者今年雨水大,那棉花不得曬,都受了傷了。下欠的奴才也催過他們,趕明年麥秋準交。" 何小姐道:" 哦!這就是你拖欠的原故。難道你們四個人管的地,不是我責成你們公同均勻搭配齊了的嗎?惟獨你管這項地裏有低窪地喲?是別人管的地裏沒種棉花喲,還是今年的雨水大,單在你管的那幾塊地裏了呢?這是莊頭佃戶搪塞你的話,你怎麼也照着樣兒搪塞起我來了!有這樣的,不如照舊由着莊頭鬼混去,老爺、太太又派管租子的家人作甚麼?" 把個戴勤問得閉口無言,只低了頭。又聽何小姐發作他道:" 我是怎麼樣囑咐你,說你向來臉軟,經不得幾句好話兒,這可是主兒家的事情,上上下下大家吃的用的,別竟作好好先生,臨期自誤。怎麼頭一年就和我打起擂臺來了?還是我這話囑咐多餘了,還是你是我的媽媽爹呢?衆人只管交齊了,你交的齊不齊就下得去呢?你把這個道理講給我聽聽。" 戴勤聽了這話,連忙跪下說:" 奴才下去趕緊催去。" 何小姐冷笑了一聲,說道:" 你於此時才催去,早作甚麼來?當交代這差使的第一天,我當着老爺、太太面前告訴過,你們大家辦好了,老爺、太太自有恩典,是大家臉面;倘若誤了老爺、太太的事,那一面兒的話,我就不說了,臨期你們大家可得原諒我。不想大家都知道原諒我,倒是從你第一個先不原諒我起。很好。" 說着,把小眉兒一指,小眼睛兒一瞪,小臉兒一揚,望着張進寶,叫了聲張爹,說道:" 你把他帶到外頭老爺書房頭裏,請出老爺的家法來,結結實實打他二十板子,再帶進來見我。" 戴勤此時嚇得只是磕頭,求奶奶開恩。院子的家人,一個個屏聲息氣,連咳嗽也不敢輕易咳嗽,堂屋裏的僕婦丫頭,只鴉雀無聲的竊聽,把個隨緣兒媳婦急得只是怪哭,悄悄兒的磨着她媽給進去求求。戴媽媽也是着急,待要進去,又慌着不敢進去。早聽張姑娘勸了一句,說:" 姐姐看看我,饒他個初次罷!" 只這一句,便聽何小姐高聲說道:" 妹妹,不是怎麼着。這樁事你我兩個一般兒大的沉重,怎麼叫我看看你呢?要說因爲這是個初次就饒他,我正爲這個是初次,所以才饒不得他。

這次正是個立法之初,饒了這次,往後就是例了;獨饒了他,衆人都有得說的了。

要依然等到公婆操起心來,你我怎麼對公婆?又怎麼對衆人?慢講是他饒不得,假如華奶奶今年有個拖欠,你我講不得也該是一例的照辦才公道。" 安公子自從去年埋首書齋,偶然在家閒一刻,便見她姐妹兩個,三下五除二的不離手,五畝七分半的不離口。因自己一向正在用功,正不曾留心這樁事,到底弄到怎麼個分兒上了。

不想今日才得應酬完了,跑回家來,正碰上這場熱鬧。一時坐在一旁,既不好伸手,又無從開口,因覺得有些餓了,才叫人揀了幾個甜餑餑來,拿起來咬了一口,正在嘴裏嚼着,聽得他那位蕭史,這半日倒象推翻了核桃車子一般,總不曾住話。那個氣,好比菸袋換吹筒,吹筒換鳥槍,鳥槍換炮,越吹越壯了。

自己想要開言解勸,聽張姑娘才說了一句,索性連她媽媽爹華忠也刮擦上了,卻也防着一說便吃個釘子。正在爲難,只見張進寶聽得大奶奶吩咐,先答應了一聲:" 嘖!" 便顫巍巍扶着杌凳兒跪下去,回道:" 奴才有個下情,求奶奶恩典。" 窗外的家人見他跪下,都跪下了。兩個媽媽便也帶了隨緣兒媳婦,跟着張進寶跪在屋門外頭。何小姐連忙站起來說:" 張爹,你快起來,有話起來說。"說着,忙叫花鈴兒快把張進寶攙起來。

又說:" 這事不與兩位媽媽相干,你兩個也只管起來。" 又叫:" 大家也起來。" 張進寶站起身來,才慢慢的說道:" 這件事,戴勤算實在辜負主兒的恩典,就是奴才平日不能提補着他,也有不是,求奶奶開恩,可憐他個糊塗,聽不出主兒的吩咐來;再者,看他平日差使,也還勤謹,奶奶賞奴才個臉,饒他這次。

奴才下去幫他催去,也不用講甚麼麥秋不麥秋,那天催齊了,趕緊就交上來。

要誤了事,請奶奶連奴才一併責罰。" 戴勤此時一聲兒也不敢言語,只在那裏磕頭。只聽何小姐坐在上面說道:" 張爹,你是個有歲數兒最明白的人,我方纔說的,卻不爲他短交這百十吊錢起見。你知道帳上,現在也不至於立等這項錢使,也不是我輕意高興,不顧家人含怨;便是看看我媽媽從小兒奶我到這麼大,在她跟前,也該從寬些。但是媽媽爹奶媽媽怎麼重,也重不過老爺、太太去,也重不過家裏這個大局去。" 說着,又問着公子和張姑娘道:" 爺和妹妹可想我這話說得是不是?" 這二位好容易聽着他口話兒鬆了點兒了,誰還說道個不字。二人齊聲答道:" 說的很是,可是張爹方纔說的,只可憐個糊塗罷!" 說着,何小姐早又回過頭去,望着張進寶說道:" 張爹,你既這麼替他說着,我只看你這個老臉兒,看着你還是看着老爺、太太待你恩典重的上頭,今日權且饒他這頓板子。

也不用你幫他催。大約叫他十天八天,看催齊也不能?限他到年底,給我交齊了。" 說着,又從桌兒上拿起一個單子來,交給張進寶看,說:" 你瞧這是我們商量着給你衆人擬出來的獎賞單子,打算請老爺、太太看了好施恩,他也是一樣;不想他不愛這個好看兒,叫我可有甚麼法兒呢?

他這分賞,只好擱下來罷。至於莊頭,可寬不得。你下去就照着我定的那個章程辦去。" 張進寶連珠炮的答應,便望着戴勤道:" 這還不快叩謝爺和二位奶奶的恩典嗎?" 那戴勤連忙摘了帽子,碰了陣頭,才隨張進寶出去。兩個媽媽和隨緣九媳婦又進來要碰頭。何小姐連忙一把拉住她兩個,又安慰戴媽媽道:" 你可別抱怨我,我可是沒法兒。" 戴媽媽此時感激不盡,那裏敢起抱怨,當下她姐妹兩個,歸着清楚,才同公子過住房來。

公子見金、玉姐妹已經把家裏整理得大有眉目,自己的功名卻纔走得一半途程。歇了兩日,想到明年會試,不由得不急着用功。恰好一日安老爺偶然走到書房裏,見他正在那裏,擬了幾個題目,想要請老爺看定,依了作起文來。安老爺看了看,說:" 題目倒都擬得是的,只是要作會試工夫,卻比鄉試一步難似一步了。鄉試年後,便算交過排場;明年連捷固好,不然,還有個下科可待。到了會試中後,緊接着便是朝考;朝考不取,殿試再寫差些,便拿不穩點那個翰林。不走翰林這途,同一科甲,就有天壤之別了。所以凡有志科甲者,既中了舉,那進士中與不中,雖不可預知,卻不可不預存個必中之心,早盡些中後的人事。這人事要怎的個盡法呢?只對策寫殿試卷子這兩層功夫,從眼下便作起來。我的意思,每月九課,只要你作六課的文章;其餘三課,待我按課給你擬出策題來,依題條對。凡是敷衍策題,抄襲策料,以至用些架空排句塞責,卻來不得的。

一定要認真說出幾句史液經腴,將來纔好去廷對。你的字雖然不醜,那點畫偏旁,也還欠些講究。此後作文,便用朝考卷子謄正,對策便用殿試卷子謄正,待我給你閱改。非我見你既中了個舉,轉這等苦口求全責備,也慮着你讀書一場,進不了那座清祕堂,用個部屬中書,已就失之毫釐,謬之千里了。再要遭際不偶,去作個榜下知縣,我便是你的前車之鑑,不可不知。" 讀者只看這位安老先生,怕作知縣算到了頭兒了,衛顧兒子也算到了頭兒了。但是也須有衛顧兒子的本事學問,倘我作者也有個會試的兒子,卻叫我和他講些甚麼來?安公子遵着父親的教訓,依然閉門用起功來,準備來年會試。

拈指之間,早又到了次年禮闈臨近了。安老爺正想着,這次不知是那幾位主司進去。不想得了信,這次的大總裁,又熟人多了。原來那時烏克齋已升了兵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兼內務府大臣;莫學士也升了侍郎;吳侍郎又升了總憲。三個一齊點進去,正是安公子的兩位先生,一位世弟兄。不消關節,只看他的路數筆氣,那捲子也就是亮的了。何況他還是個門第出身的真實藝業,此番焉有不中之理?看看到了場期,那安公子怎的個進場出場,不煩重敘。等到出榜,又高高的中在十八魁以內。安老爺一家的歡喜熱鬧更不待言。緊接着朝考,入了選,便去殿試。那殿試策題問的是經學、史學、漕政、捕政四道。

安公子經安老爺這幾個月的造就工夫,那本殿試卷子,真真作得來經經緯史,寫得來虎臥龍跳,欽派閱卷大臣把他優定在前十本以內。城裏有烏、吳、莫三位,這第一班最關切的人,還愁安老爺得不着信不成?當日就早先得了個密信,暗暗放心說:" 只要在前十本,無論第幾,這二甲是拿得穩的,編修便可望了。" 到了升殿傳臚的頭一天,讀卷大臣先進上前十本去,恭候御筆欽定那鼎甲一二三名狀元、榜眼、探花,二甲第一名的傳臚,以至後六名的甲乙。上去之後,那班新進士,都在保和殿後左門外候旨,預備欽定下來。那個佔了前十名,立刻就要預備帶領引見。這個當兒,除了那殿試寫作平平,自分鼎甲無望的不作妄想外,但是有志之士,人人踮足昂頭,在那裏望信,想這個前十名,更想那前十名鼎甲的三名。內中只有安公子,此時不但自知旗人格於成例,向來沒個點鼎甲的;便是他前十名,也早密密的得了信兒了。心裏暗想:" 便是取在第十名,也還在二甲裏。此番回家,上慰父母,所不待言;連我那蕭史、桐卿那個插金花、飲瓊林酒、作夫人的三個難題目,我也算交過兩篇卷了。" 因此,他只管在那裏一樣的聽信,卻比衆人心裏落得安閒自在。閒中無事,只靠在後左門旁邊,望着大院子裏看熱鬧。只見那座宮門的臺階兒,倒有一人多高,正在左門掩着,只西邊這間的門開着一扇,豹尾森排,雀翎拱衛,只不聽得高聲說話。

看院子裏那些預備帶領引見的官員,都在乾清門階下侍候聽旨。又有這班新進士的同鄉同中,至親本家,這日有事無事,都各各借樁公事來關切探聽。還有一班好事些的,雖然與他無干,也要知道這科的鼎甲是誰。又有那些跟班的筆政爺們,更要竊聽個消息,預備在大人跟前,當個鮮明差使。

一時那大院子,千佛頭一般,擠擠擦擦,站了一院子人,都揚着腦袋,向那乾清門上望着。那門上站的一班侍衛公,不住的在那裏吆喝:" 積力汗!" 積力汗者,清語聲音也。恐人多聲衆,雖聖人遠在深宮,一沒聽不見,防得是御前大臣碰見,普化天尊般的一聲雷,那些侍衛公便持不住。

大家正盼望,見一個奏事黃門官,從門裏出來,宣了狀元、榜眼、探花、傳臚的名次。人多地方敞,一時有聽得真的,有聽不清的。還有站得遠些,擠在後面的許多人,一個個矮身踮腳,長身延頸,半日還不曾打聽明白狀元是誰,又彼此探問。

傳說了會子,才知那一甲一名狀元姓奚,江蘇人,名叫奚振鍾。

一甲二名榜眼姓童,浙江人,名叫海宴。一甲三名探花,便是正黃旗漢軍人安驥。二甲一名傳臚,卻是個姓馬的叫馬行顯。

那狀元、榜眼、傳臚的一班親友聽得,個個歡喜,所不待言。只忽聽得本科探花點了個旗人,個個驚畏,都說:" 這實在要算本朝破天荒的第一人了。" 紛紛納罕。那知當時清朝兵民畏法,官吏知法,大臣執法,聖天子神明乎法。原來那日進士前十本殿試卷子,聖人見那第三本,雖然寫作俱佳,只是策文靡麗而欠實義,字體姿媚而欠精神,料不是個遠大之器。及至看到第八名安驥,這本不但寫得黑圓光潤,那策文的經學史學兩條,對得本本源源;漕政、捕政兩條,對得條條切中利弊。

天顏大喜,便從第八名提前來,定了第三名,把那原定的第三名,改作第八名,因此安公子便佔了個一甲三名的探花郎。

那後左門的那班新進士,見宮門一陣簪纓亂動,知是卷子下來了。時候離得越近,心裏望得越緊。緊接着便是那班帶引見的官,如飛而來。忽然見一個胖子,分開衆人,兩隻手捧着個大肚子,兩條腿踹落踹落的,跑得滿頭是汗,張着個大嘴,一上來便叫:" 龍媒,龍媒!" 衆人又不知龍媒爲誰。他一眼看見安公子,便跑到他跟前,只說了個恭喜兩個字,便扶了安公子的肩膀,喘個不住,可再說不出話來了。安公子出於不意,倒被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認得是何麥舟。

這何麥舟便是安公子當日上淮安的時候,同管子金兩個來幫盤纏的那人。安公子見他這個樣子,只問說:" 怎麼了?" 他才喘吁吁的伸了三個指頭說:" 龍媒恭喜,你點了一甲三名探花了。" 安公子只是不信。這個當兒,早聽那班帶引見的官兒,一名一名叫到他的名字,果然一甲三名叫的是安驥。安公子此時驚喜交集,早同了那九個人,一個個跟着來到乾清門排班。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六回(上篇):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 第3張

大家圍着一看,只見狀元清華丰采;榜眼凝重安詳;到了那個探花,說甚麼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只他那氣宇軒昂之中,不露一些紈絝;溫文儒雅之內,不玷一點寒酸,真真是彝鼎圭章,熙朝人瑞。就連那個傳臚,也生得方面大耳,一部濃須,象是個幹濟之才。衆人不勝歎賞。那知這班草茅新進,初來到這禁衛森嚴地方,一個個只管是志等雲飛,卻都是面無人色。

十個人一班兒排在那裏,只口中唸唸有詞,低着頭,俏默聲兒的演習着背履歷。不一刻,只見黃門官站在那高臺階上,說了句引,便魚貫而入的帶上去引見。

下來名次不動,靜候次日升殿傳臚。安公子回到宅裏,想到這番意外恩榮,諸事不顧,一心只想飛回去見着父母,正不知二位老人家當如何歡喜。無如明日便是傳臚大典,緊接着還有歸大班引見,鼓宴謝恩,登瀛釋褐許多事。授了職,便要進那座翰林院到任。事不由己,只是無法先差人回園,代給父師叩喜,稟知所以改點一甲三名的原故。

安老爺到了公子引見這日,分明曉得兒子已就取在前十名,大可放心了。無如望子成名比自己功名念切,加還幾倍。一時又想到相公的滿洲話兒平常,怕他上去背不上履歷來。一時又慮到孩子靦腆,怕他起跪失了儀。從天不亮起來,坐在那裏看兩行書擱下,滿屋裏轉一陣,寫幾個字擱下,又走到院子裏望望。等到日已東昇,這個心可按捺不住了,連忙洗了手,換上大帽子,到了自己講學那間屋子去,親自上書架子上,把《周易》蓍草拿下來。桌子擦得乾淨,布起位來,必誠必敬,跌了跌蓍草,卜安公子究竟名列第幾;跌完卻卜着" 火地" 晉卦。

一看那" 康侯用錫馬蕃庶,晝日三接" 三句,便有些猶疑,心裏暗道:" 四大聖人這兩卷《周易》,誠然萬變無窮,我這點' 易' 學,卻也有幾分自信,怎的今日卜得這一卦,我竟有些詳解不來。按這個' 晉卦' 的卦象,火在地上,自然是個文明之兆;康字豈不正合安字的字義;馬字又是個驥字的左畔,分明是玉格的名字了。這晝日三接,不消說是個承恩之意;我心裏卻卜得是他的名次,難道會名列第三不成?哪有個旗人,會點了探花之理?不是這頭解法。" 又參詳了半日說:" 呀!不妙了!莫非他改了三甲了罷!" 說着,又自己搖搖頭說:" 益發不是,從沒個前十名會改三甲的。況且他那策底子我看過的,若說有甚麼毛病,那班讀卷的老前輩,都是何等眼力,又怎的把他列到前十本去呢?" 越想心裏越不解。便收拾起來,回到上房,把這段話告訴太太和舅太太。舅太太說:" 姑老爺,你不用盡着猶疑了!" 因指着金、玉姐妹兩個道:" 前兒個我們孃兒三個說閒話,還提來着,我說:' 你們一家子,只管在外頭,各人受一場顛險,回到家來,倒一天比一天順當起來了。' 她姐兒倆提起張親家母去年的話來,還笑說:' 這底下還要搶頭名狀元,作八府巡按呢!'我說:' 你們倆不用笑,瞧起你們老爺、太太的居心行事,再碰上你們家的運,只怕我們這個少姑爺子,照鼓兒詞上說的,竟會點個鼎甲,放了巡按,還定不得呢!' 瞧瞧是應了我的話不是?" 安老爺此刻一心正經,笑道:" 這個怎的和那先聖《周易》講得到一處?" 正說着,只見晉升忙忙的跑進來說:"回老爺,有位老爺要拜會老爺。" 老爺便怪着他道:" 到底是誰要拜會我?只這樣一位禿頭老爺,我曉得他是誰?你說話怎麼忽然這等糊塗起來了?" 晉升道:" 這位老爺沒來過,奴才不認得。奴才方纔正在大門板凳上坐着,見這位老爺騎着匹馬,老遠的就飛跑了來。到門口下了馬,便問奴才說:' 這裏是安宅不是?' 奴才回說:' 是。' 奴才見他戴着個金頂子,便問:' 老爺找誰?' 他說:' 你快請你們老太爺出來,我有話說。' 奴才問:' 老爺,怎麼稱呼?要見主人,有甚麼事?說明了,家人好回上去。' 他說:' 你別管,只管回去罷!' 說着,自己把馬拴在樹上,就一直跑進大門來了。奴才只得讓到西書房去坐。他還說:' 請你們快出來,我還要趕進城去呢!'"安老爺聽了,也心中詫異,不及換衣服,便忙忙的出去見那位老爺。安太太、舅太太、張太太一時聽了,更摸不着門子。不放心,忙叫了個小子,跟着老爺出去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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