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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的乳房文化:以玲瓏爲美不看好豐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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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乳房文化源遠流長、自成體系。美國的瑪麗林·亞羅姆女士於1997年出版的《乳房史》可謂對西方的乳房文化作了一個時間和空間上的總結。與西方相比較,中國的乳房文化不僅發展緩慢,且更顯示出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乳房文化現象。

中國古代的乳房文化:以玲瓏爲美不看好豐盈

據載,我國曾出土了一些新石器時代的女體雕像,雕像中的女性乳房肥碩,臀部豐滿。然只是曇花一現,不復再見。若以文字論,中國的文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似乎故意與乳房絕緣。《詩經?碩人》寫到了女子身體的很多方面,唯獨沒有乳房;司馬相如的《美人賦》也沒有提到乳房;曹植的《洛神賦》堪稱對女性的身體作了極其詳盡的描述,然偏偏闕如了乳房。敦煌曲子詞中倒是提到了乳房:“素胸未消殘雪,透輕羅”,“胸上雪,從君咬”,只不過反映了西域新婚性愛的一種習俗而已。也就是說,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乳房並沒有成爲中國人的審美對象。也甭說是相當長的歷史時期了,即是後來的《金瓶梅》、《紅樓夢》這樣的小說,其中的女性形象可謂俯拾即是,可又有多少文字是對女人的乳房作了具體形象的描繪?就說公認的色情小說《肉蒲團》吧,色情的文字自不必說,但就是看不到什麼關於女性乳房的描寫。《西遊記》第七十二回倒是寫到了女性的乳房,那是孫悟空偷看妖精洗澡:“褪放鈕釦兒,解開羅帶結;酥胸白似銀,玉體渾如雪。”僅此而已。不僅如此,即使是那些所謂的房中術著作和春宮畫作中,似乎對乳房也是持排斥態度的。《玉房祕訣》中有云:“欲御女,須取少年未生乳。”乾脆摒棄了乳房;春宮畫作當中自然要繪到乳房的,然輕描淡寫、無足輕重,根本就沒有上升到審美的層面。堪稱中國性文化開山之作的《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白居易胞弟白行簡著),其中對男女性愛活動的描述可謂鉅細無遺、纖毫畢露,然卻鮮見有關乳房形象的筆墨。簡言之,在中國古代,乳房文化不但成長艱難,且也零碎散漫、幾無體系。

但是,毋庸置疑,中國古代的乳房文化也確實是客觀存在的。僅以文字論,至少在隋唐時期,一些文人的筆觸和目光已經開始關注女性乳房這一審美對象了。其中以唐代歌妓兼文人趙鸞鸞的一首關於女人沐浴的詩歌較爲著名,詩云:“粉香汗溼瑤琴軫,春逗酥融白鳳膏。浴罷檀郎捫弄處,露華涼沁紫葡萄。”該詩極富創造性地將女性的乳房比作晶瑩玲瓏的紫葡萄,中國女性的乳房便由此步入文化的層面了,而“紫葡萄”也由此成爲了中國古代乳房文化中的一個經典的意象。如明代王偁《酥乳》詩云:“一雙明月貼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園。夫婿調酥綺窗下,金莖幾點露珠懸。”雖然詩中調情的意味比之趙鸞鸞的詩歌更要鮮明,然描述乳房的核心意象也依然是“紫葡萄”而已。不僅如此,這一核心意象同時還揭示出了中國古代乳房文化與西方乳房文化的莫大差異:西方以碩肥豐盈的大乳爲美,而中國古代則以晶瑩玲瓏的小乳爲美。

舉一則極爲典型的例證,在人們的印象中,唐朝對女性的形體要求向以豐滿爲美的,形體豐滿了,乳房自然也就碩大了,所謂“燕瘦環肥”說的也就是這方面的意思。然事實似乎並非如此,就以楊貴妃爲例。《情史》、《隋唐遺史》等多種筆記小說中都記載了楊貴妃的一則軼事,說是楊貴妃有次酒酣,不覺衣服滑落露出了雙乳,唐玄宗李隆基一手捂住其乳一邊口占一句道:“軟溫新剝雞頭肉。”一旁的安祿山馬上聯句道:“滑膩初凝塞上酥。”且不論故事中包含的別樣意思,就說李隆基的那句“雞頭肉”吧,也委實看不出楊貴妃的乳房究竟有多麼的碩大的。這裏所謂的“雞頭”,並非指的家禽中的雞,乃是一種學名叫做“芡實”的水生植物,其果實伸出水面,狀若雞頭,俗稱“雞頭子”或“雞頭果子”,外表滿布尖刺,剝開可見其籽兒,玲瓏剔透、溫軟鮮嫩,極類石榴籽兒。由此可見,即使是在所謂以肥爲美的唐朝,人們對女性乳房的要求似乎也不在意其形狀的大小,而在乎其質地的晶瑩玲瓏。這其實也難怪,任何文化的特徵都是有着相應的思想爲基礎的。中國古代的審美思想,往往是以小巧精緻爲其表現形式的。就女人形體而言,所謂的“櫻桃口”、“楊柳腰”和“三寸金蓮”便是其突出的表現。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中國古代乳房文化中的女性乳房形象也就自然而然地呈現出晶瑩玲瓏的特徵來了。

實際上,“雞頭肉”或“雞頭子”也成爲了中國古代乳房文化中的另一經典的意象了。《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中描寫女子慧孃的胸前:“一對小乳,豐隆突起,溫軟如綿;乳頭卻像雞頭肉一般,甚是可愛。”《株林野史》中描寫子蜜與素娥的調情場面:“(子蜜)遂向前扯開(素娥)羅衫,露出一對乳峯,又白又嫩,如新蒸的雞頭肉,乳尖一點嬌紅,真是令人愛殺。”而中國古代一些文人的詩詞中,雖未直接將女性的乳房比作雞頭肉之類,但其用來形容女性乳房的詞語卻也着實與雞頭肉之類異曲同工的。例如清代孫原湘《即事》詩的前四句:“水晶簾下恣窺張,半臂才遮菽乳香;姑射肌膚真似雪,不容人近已生涼。”再如清人陳玉璂《沁園春》詞的上闕:“擁雪成峯,挼香作露,宛象雙珠,想初逗芳髻,徐隆漸起,頻拴紅襪,似有仍無,菽發難描,雞頭莫比,秋水爲神白玉膚,還知否?問此中滋味,可以醍醐。”清初大文豪朱彝尊和其朋友董以寧(清初理學家)曾互相唱和了一曲《沁園春》,專述女性乳房情狀。朱詞上闕雲:“隱約蘭胸,菽發初勻,脂凝暗香。似羅羅翠葉,新垂桐子,盈盈紫藥,乍擘蓮房。竇小含泉,花翻露蒂,兩兩巫峯最短腸。添惆悵,有纖褂一抹,即是紅牆。”董詞上闕雲:“拊手應留,當胸小染,兩點魂銷。訝素影微籠,雪堆姑射,紫尖輕暈,露滴葡萄。漫說酥凝,休誇菽發,玉潤珠圓比更饒。開襟處,正粉香欲藉,花氣難消。”不難看出,上述幾首文人詩詞在描寫女性乳房之時,除了提到傳統的意象“葡萄”和“雞頭”外,都無一例外地對女性乳房運用了一個相同的比喻,那就是“菽”或“菽發”。何爲菽?豆類之總稱也;菽發者,初生之豆苗也。很顯然,在中國古代乳房文化中,女性的乳房確乎就是一種鮮嫩小巧的代名詞。這種鮮嫩小巧的乳房,又被好事者呼之爲“丁香乳”。換言之,在中國古代乳房文化中,人們並不看好豐盈大乳,而偏偏對所謂的丁香乳一往情深。這應該是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化現象。

又何止是在中國古代?即是到了現代社會裏,也依然有人對這種丁香乳情有獨鍾。寫過《色?戒》的現代才女張愛玲在她的名作《紅玫瑰與白玫瑰》裏就曾描寫過這種古典式的小乳房:“……她的不發達的乳,握在手裏像睡熟的鳥,像有它自己的微微跳動的心臟,尖的喙,啄着他的手,硬的,卻又是酥軟的,酥軟的是他自己的手心。”可見,崇尚丁香乳這一文化心理在中國文人當中算得上是根深蒂固的了。

然而,進入了現代社會的中國,畢竟已經逐漸地與世界接軌。一場轟轟烈烈的新文化運動,開始動搖了中國文人的一些固有的心理。就乳房文化論,中國的文人也開始崇尚起豐碩高聳的女性乳房來。例如郁達夫先生在小說《沉淪》中描寫中國留學生質夫偷窺日本女子洗澡時就用了這樣的感嘆句:“那一雙雪樣的乳峯!那一雙肥白的大腿!這全身的曲線!”這其中,當以茅盾先生最爲著名。在茅盾先生的描寫革命的小說裏,其女性主人公往往都是挺立着一雙高聳挺拔的豐乳。哈佛大學畢業的陳建華教授曾寫過一篇名爲《“乳房”的都市與革命烏托邦狂想——茅盾早期小說視像語言與現代性》的論文,專門論述茅盾作品中女性乳房的意義。甚至,現代的一些中國文人對女性乳房的崇尚和讚歎幾乎達到了肆無忌憚、無以復加的地步了。一篇署名爲陳獨秀的《乳賦》可稱得上是這方面的巔峯之作。賦雲:“乳者,奶也。婦人胸前之物,其數爲二,左右稱之。發與豆蔻,成於二八。白晝伏蜇,夜展光華。曰咪咪,曰波波,曰雙峯,曰花房。從來美人必爭地,自古英雄溫柔鄉。其色若何?深冬冰雪。其質若何?初夏新棉。其味若何?三春桃李。其態若何?秋波灩灩。動時如兢兢玉兔,靜時如慵慵白鴿。高顛顛,肉顫顫,粉嫩嫩,水靈靈。奪男人魂魄,發女子騷情。俯我憔悴首,探你雙玉峯,一如船入港,猶如老還鄉。除卻一身寒風冷雨,投入萬丈溫暖海洋。深含,淺蕩,沉醉,飛翔。”美哉,乳房!奇哉,乳房!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乳賦》妙文,算得上是將中國古代乳房文化與中國現代乳房文化有機結合的典範傑作。

然而當代中國的乳房文化,卻已經很難找到中國古代乳房文化的印跡了。真不知道這是中國文化的一種進步還是中國文化的一種悲哀。翻開當代的一些文學作品,幾乎到處都充斥着肥碩的雙乳。陳忠實先生的《白鹿原》中的女人,似乎人人都有着一對“大白奶子”;賈平凹先生的《廢都》中,好像也隨處可見“飽滿的乳房”之類詞語;莫言先生更甚,乾脆將自己的一部小說直截了當地命名爲《豐乳肥臀》。嗟夫!乳房是豐肥起來了,而本具有中國特色的含蓄之美、玲瓏之美卻從此蕩然無存了。筆者並非有意排斥乳房的豐盈和肥碩,但乳房既然作爲一種文化現象,那就不應該失卻它本真的美感。可惜的是,當代的一些中國文人似乎很是缺乏古代文人的那種審美的情趣和想象。事實是,大乳也好,小乳也罷,都應該給人們帶來一種審美的享受。不然,所謂的乳房文化與那所謂的廁所文化又有何本質的區別?都了無區別了,當然也就失去了人們分析它和研究它的任何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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