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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抗清領袖以忠臣的角色了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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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峒曾(1591-1645)是明末清初的嘉定抗清領袖,他在改朝換代的激盪風雲中,以忠臣的角色了卻一生,讓後人唏噓不已。除了忠臣,他的身份還有很多,官員、文人、鄉賢、兒子、父親。細讀史料,回到歷史現場,我們可以發現,他的生遠比死更精彩。
嘉定抗清領袖以忠臣的角色了卻一生

侯峒曾三十四歲考中進士,由於閹黨專權、朝政混亂,直到四十三歲才步入官場。他先後擔任南京吏部文選司主事、江西提學官、嘉湖兵備道,加起來不過十年,但每一段仕途都異常精彩。筆者爬梳史料,清晰還原他擔任江西提學官的非凡四年。四年中,他經歷了宦海浮沉,也昭示了傲然於世的人生觀。

嘉定抗清領袖以忠臣的角色了卻一生 第2張

明嘉定侯峒曾墨跡

走馬上任,不拘一格

提學官隸屬於禮部,正四品,任期四年,雖不是中央高官,卻是一省要員。提學官的正式名稱是提學參議,俗稱督學,統管一省的教育。它的選拔標準是有聲望的文官,既要有學問,也要有德行。

明末的官場上,流行着“命運低,得三西”的諺語,官員普遍痛恨去貧窮落後、民風剽悍的江西、山西、陝西三省任官(《五雜俎·地部二》)。明末的江西,確實失去了昔日的文化繁盛,農民起義頻發,科舉陷入無序。侯峒曾對江西沒有太多排斥心理,原因之一是他的曾祖父、侯家的第一位官員侯堯封曾經在江西爲官。

侯峒曾上任後,按照慣例,第一件事是申明規章制度。他將《學政申約》分發至江西十三府,宣揚朝廷的教化宗旨。

不同的是,他考慮到官方文件可能淪爲空談,打算做一些改變。他仔細解讀崇禎皇帝的敕諭和禮部的條例,與同僚討論確證,用明晰的文字逐條做出註釋,編成一冊《江西學政》,將單調的條文變爲切實可行的教育指南。

他的任內多是有關科舉考試和地方教化的公務,幾乎每一件事都透露出他的爲官風格:

他在袁州主持童子科考試時,考生水平較低,童生的錄取名額爲五十人,通過考試的才五個人。他沒有降低錄取標準,將其餘四十五人一律降格。

吉安的東林黨弟子李邦華是侯峒曾的好朋友。尷尬的是,在侯峒曾主持的考試中,李邦華的三名弟子全部落榜。考試是糊名制,李邦華對侯峒曾的秉公處理表示理解,而侯峒曾也沒有做任何“彌補”。

當給事中耿始然到江西監督賦稅時,地方官員爲了掩蓋過失,超規格接待他,媚態百出。侯峒曾對他只待以平等之禮,不卑不亢。

他重修白鷺洲書院和白鹿洞書院,並修繕南昌大節祠。大節祠是在他的曾祖父侯堯封在南昌爲官時奉命修建的,他立碑重修,紀念明初建文朝殉難的十五位江西義士。

他發現一些江西先賢的學術成就不次於理學家朱熹,便主動聯絡他們的後人,搜尋他們的遺作進行整理、刻印,併爲文集作序。

趕上荒年,侯峒曾說,轄區內有吃不上飯的讀書人是提學官的恥辱。他召集屬下,統計各府的貧寒學生,根據貧窮程度劃分等級,逐一發給他們補助。

漸漸地,繁雜的公務如海浪般向他涌來,面前的教育界如同一片汪洋,渺茫無邊,深不可測。

嚴肅考紀,徹查作弊

身爲提學官,他的職責之一是主持省內的院試,審閱試卷,選拔考生。院試是考生參加正式的科舉考試(鄉試、會試、殿試)之前必須通過的考試。

院試分兩種:一種是歲試,分別在江西十三府舉行,一年考一次或三年考兩次,通過後成爲生員(即秀才)。另一種是科試,在省城南昌舉行,三年考一次,生員通過科試後,纔有資格參加鄉試。

考生明白院試的重要性,無不竭盡心力。透過一張張考卷,侯峒曾看到了層出不窮的作弊行爲,決定整治到底。

侯峒曾認爲,僱人替考(“僱倩”)、場外傳送答案(“傳遞”)等幾種作弊行爲中,替考尤其惡劣。他沒有技術手段甄別替考者,只能依靠非凡的記憶力。他監考時,雖一天接觸幾百名考生,卻能將絕大部分考生的姓名和相貌對上號。

一次,他在南昌監考時,無意間留意過一個名叫徐昌期的考生。十幾天後,他主持補考時,看到一個名叫徐鍪的考生長得很眼熟,心裏產生了疑問。他仔細回憶,想起此人很像十幾天前的考生徐昌期。侯峒曾派人找出徐昌期之前的考卷,放在寬大的袖子中,徑直來到徐鍪的號房前。他拿過徐鍪的考卷查看,字跡果然跟徐昌期的字跡很像,心裏確定了十之八九。

侯峒曾不動聲色,將戰戰兢兢的“徐鍪”單獨帶到大堂,讓他繼續答卷。之後,他把兩份試卷一對比,不僅筆跡一模一樣,連語氣、文風也都一致,便確定無疑。“徐鍪”面如死灰,跪在侯峒曾面前,坦白自己的真名是徐昌期。

替考者已確定,但不抓到真正的徐鍪,難以立案。事不宜遲,侯峒曾命令下屬立刻抓捕徐鍪。下屬抓耳撓腮,稱不知去哪裏抓。

侯峒曾想了想,命人打開貢院大門,放出第一撥考試結束的考生。他安排下屬站到門口,留意門外有沒有倉皇向內張望的人。不一會兒,下屬發現了在人羣中探頭探腦的可疑人員,確定此人正是徐鍪,將他綁到了大堂。衆人心服口服,聽侯峒曾講述原由。侯峒曾說,僱人替考後哪有自己安心待在家裏的,一般都等在貢院大門外,等替考人一出來便着急問情況

深入查案後,讓侯峒曾震驚的是,案子背後的主謀竟是南昌縣學裏的一名馮姓公職人員。侯峒曾寫了一篇《親發大奸徐昌期等申詳》,向刑部詳細彙報案情,他建議除了懲罰徐鍪、徐昌期,還要對衙門裏的蛀蟲馮某從重發落。

他在疏文中感慨道,“一羣鬼蜮,白日爲昏”,本應公正的教育界變成了烏煙瘴氣之地。

重拳出擊,叫板“舊例”

在侯峒曾看來,作弊現象不僅來自考生,更源自科舉體系中自上而下不遵守規則的頑疾。他整理自己的經驗和思考,提出了十七條解決方案,包括嚴管歲試補考、斷絕“續案”、禁止改姓名和學籍,等等。

嚴管歲試補考,是侯峒曾的大舉動之一。提學官在任四年間,要舉行兩次歲試,本省的生員都要參加。歲試開始前,生病或在外遊學的考生可以申請延期,三個月內參加補考。到期不來參加補考的,直接免去生員身份。

可是,侯峒曾看到了一種奇怪的現象。快到歲試的日期時,江西每個縣都有數十人甚至上百人請病假。兩年後再次舉行歲試時,又有不少人請病假。漏洞在於,請過一次假後,不再參加補考,相當於免試通過,下次就不用再參加歲試了。歲試變成了擺設。這個問題一直存在,但前幾任提學官置若罔聞。

侯峒曾下令按考生的學籍徹查一遍,凡是幾年內請病假卻不參加補考的考生,統一安排補考。結果,參加補考的人達到兩千多,遍及全省。一些官紳的門生子弟聯合反對,侯峒曾不爲所動,嚴令執行。補考過後,少數優秀考生獲得了獎賞,被免去生員身份的考生約兩千人,其中將近一半是貴族子弟。

侯峒曾的舉動果決有力,但也引來很多人的微詞。他的朋友馬世奇聽說後,對他說,一場考試黜落兩千人,等於斷了很多寒門子弟的活路。侯峒曾聽了,有些不安,問馬世奇怎麼挽回。馬世奇替他想了個“招覆拔等”的辦法,用八股文以外的詩、賦、書、論等文體重新考試,挽回了大部分考生(侯峒曾:《與馬素修書》)。

好的結果是,又一次歲試到來時,通過請病假等手段逃避考試的人大大減少了。

竄改考生名次,也是科舉體系中的一種不良現象。考官擅自更改名次,已成“舊例”,受到歷任提學官的默許。侯峒曾深感痛心,規定“草案”發出後,除了武藝和品德成績可以變動外,其他成績一律禁止更改。他的命令一下,有人暗示他要遵循“舊例”,被他嚴詞拒絕。

侯峒曾面對的科舉弊端中,還有一條是擅自更改姓名和學籍。在江西,考生更改、轉賣姓名和學籍,成爲一股風氣。侯峒曾收到了一摞要改姓名或學籍的申請書,一概置之不理。碰上同時要改學籍和姓名的,他把申請書轉交下級審查,查出不少人,全部處以警告。

侯峒曾的強硬風格,給江西教育界帶來不小的波動。他冷若冰霜的神情,讓每個府的官員非常緊張。有人笑臉相迎求他辦事,有人對他望而生畏,也有人暗中惡語誹謗他。

冷麪無私,遭遇挑戰

江西共有三座藩王府,其中建昌府的益王朱慈炲以飛揚跋扈著稱。恰巧,侯峒曾主持建昌府考試時,益王的兩名宗生沒有通過歲試,即將失去貴族的身份。益王給侯峒曾寫信,請他通融。

侯峒曾回覆了一封長信。他說,自古以來,皇族子弟參與學校的學習、考試,已經比平民多了不少優勢。既然在校讀書,就應該遵守學校的規則。況且,皇室宗親數量龐大,得罪皇帝的藩王會被削籍爲民。他客套一番,奉勸益王教誨藩內的子弟努力上進(《侯忠節公全集》卷二)。

益王又託人找侯峒曾求情,照樣遭拒。他打算和侯峒曾見面時再出招,因爲按規矩,地方官員到了藩王的地盤上,必須登門拜會。

侯峒曾的兒子玄瀞詳細記錄了二人見面的戲劇性場面(《侯忠節公全集》卷二):

侯峒曾在兒子的陪同下,來到益王府。大門外,同僚勸他先引咎自責。侯峒曾沒回應,緩步進門,拾階而上,進入大殿。

侯峒曾坐定後,看到益王臉色鐵青,不發一言,他只能先開口打破僵局。他回憶了益王的父親當年受封藩王時,自己的父親侯震暘曾支持老益王,兩人有過友好往來。益王聽了,面無表情地應聲。

之後,兩人談及天下大事。侯峒曾眉頭一皺,說了一句:德王殿下在濟南好好的,怎麼落到這步田地?

原來,在剛過去的冬天,山海關外的清人攻陷了山東濟南,將佔藩濟南的德王府焚燒殆盡。德王被抓走,族人要麼被殺,要麼被擄。世人都知道德王粗暴蠻橫,所以他的遭遇並未引起太多同情。

益王變得很不自在,許久才緩緩地說:您手下誤把本王府的兩名宗生罷黜爲民,是不是該責罰他們?

侯峒曾答道:這些手下執行的是上級命令,上級奉行的是萬曆皇帝當年頒佈的法令。殿下想責罰他們,爲何不直接稟告皇上?

益王愕然,語氣緩和了些:這事兒不能破格嗎?何必一概繩之於法?

侯峒曾回答:法律一旦執行,就是皇帝也不能干涉,何況殿下。

他再次闡述了之前回信中的觀點,終究沒有鬆口。

益王身邊的侍從面面相覷。侯峒曾站起身,禮貌地帶着兒子與益王告辭。

益王府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圍觀。他們感嘆平日裏官員見到益王先畏懼三分,侯公居然敢當庭據理力爭。

據侯峒曾的年譜記載,除了益王的挑戰,侯峒曾還遭遇過同僚的指摘。

到了朝廷考評地方官的時候,與侯峒曾不和的江西籍官紳動用京城官場的人脈,舉行“清議”,聯合中傷侯峒曾。有人批評他經常破格錄用考生,帶壞了考生的習氣;也有人說他偏袒寫文章獨闢蹊徑的考生,使八股文體失去正統的格式。

侯峒曾的官員朋友徐石麒、馬世奇、徐汧鼎力幫助他,站在他的立場上與對方辯論。值得一提的是,在北京任官的江西籍人士曠鳴鸞,雖與侯峒曾沒有來往,但讚賞侯峒曾的爲官風格,拉攏了多位江西官員幫侯峒曾說話。

在脣槍舌劍的爭論中,吏部做出裁決,判定侯峒曾爲官清廉,政績優異,才平息了這場紛爭。

“絕交”精神,後世可鑑

侯峒曾卸任後,江西讀書人將他崇祀在白鷺洲書院內,盛讚他在地方教化上做出的貢獻。南昌的名宦祠內,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地方誌記載,江西百姓用“公明”一詞稱頌他,說他是幾十年從未有過的提學官(雍正《江西通志》,卷五十八)。

江西提學官的四年仕途,讓他至少兩次獲得皇帝的褒獎。一次是他在任期間,把自己寫的教育改革疏文遞交禮部。崇禎皇帝看到後,鼓勵他秉公執法,不要擔心誹謗。另一次是他卸任後,吏部在全國選拔了五位爲官廉潔、政績卓越的地方官員,侯峒曾爲其中之一,受到皇帝親自召見。

也許很多人不理解侯峒曾近乎頑固的爲官風格,對此,侯峒曾對兒子玄瀞說過一段耐人尋味的話:“仕宦者,交遊所歸也,惟督學不然。必人人致一絕交書,而後督學可爲也。”(《侯忠節公全集》,卷二)要擔任合格的教育官員,就要有與人“絕交”的精神,這句話值得後世無數人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