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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真逸史第十八回:梁武帝愎諫納降 虞天敏感妻死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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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真逸史》的情節十分曲折,是一個以南北朝南樑、東魏對峙爲背景,書敘林澹然師徒兩代人行俠仗義的故事。前半部講東魏鎮南將軍林時茂出於義憤,斥責了踐踏民田的相國公子高澄。爲避禍削髮出家,改號澹然,逃奔南樑,今天本站小編就爲大家帶來《禪真逸史》第十八回的故事。

詩曰:

忠言逆耳拂君機,暗裏藏奸國祥移。

納土降書初上獻,漁陽鼙鼓即相欺。

旌旗蔽野飛禽絕,殺氣橫空煙樹迷。

抗守孤城弓矢竭,虞公大節感賢妻。

話說林澹然北郊遊玩,偶於花園內遇一故人,對苗知碩道:“這人來得蹺蹊,俺們偏坐着不動,看他如何施展。”知碩道:“弟子也看這人不得。”林澹然故意眼觀他處,只不動身。那漢走近石凳邊,見林澹然等三人端坐不動,發怒道:“官長至此,誰不迴避?汝兩個醃-禿驢,恁般大膽,兀自坐着不動。”林澹然道:“你這官人,好生多事,俺們出家人雲遊至此花園一樂,與汝有何干涉,要回避你?甚不知趣。”那漢愈惱,喝家憧:“打這禿廝。你還敢光着一雙賊眼看我,決是不良 之輩,挖出他這一雙眼珠。”家憧正要動手,林澹然笑道:“且住,有話講。俺出家人遨遊四海,那一個英雄豪傑、貴戚朝紳,不欽敬俺來?誰似你這廝油嘴花子,反來呼喝人。”那漢大怒,喝教跟隨人:“與我痛打這禿賊一頓,鎖了去。”家憧向前來打,被林澹然雙手架住。一個趕入來的,澹然飛起右腳踢中肩窩,倒在地上。又一個撞近身來,澹然將左手一點,翻觸鬥又跌倒了,其餘人役不敢向前。那漢親自動手,伸拳攘臂,趕近前來,提拳便打。苗知碩見了,正要放對,林澹然呵呵大笑道:“侯大哥不須如此。你記得當初在太原高丞相府中相聚時麼?”那漢聽了,即忙住手,將林澹然仔細再看,拍手道:“足下莫非是林參爺麼?”林澹然道:“小僧便是,大哥久違顏範了。”

那漢不是別人,乃高歡部下一員大將,姓侯名景。自幼習 文,屢因不第,棄文就武,投於高歡麾下爲謀士,最是貪婪兇暴,詭譎多謀。習 學得一身好武藝,屢立功勳,高歡用他爲帳前管糧大使、奮威將軍。因思林澹然英勇出衆,每每虛心交 結。林澹然見侯景心術不端,惟是面交 而已。侯景自從林澹然避難離魏之後,用錢賄賂朝中臣宰,不數年升爲尚書左僕射、南道行臺總督大將軍,與高歡品職上差一級,甚有權勢。以前高歡在朝時,侯景畏其材智,不敢妄行。當時高歡已死,無人制御,縱意橫行,位兼將相,勢傾朝野。高澄襲父之職,名行素虧,又且短於材略,欺侯景是他父親部下出身,屢屢侮慢侯景。侯景又恃官高爵大,不以高澄爲意,因此有隙,兩下結怨,不願同朝。侯景賄囑近臣蔣旌在魏主面前贊襄,奉旨差往河南鎮守,掌握兵權,以觀內變。當日便道赴任,卻遇清明令節,乃穩住人馬,獨與家憧輩郊外尋春取樂,偶至花園,遇着林澹然。此時候景炎炎之勢,把誰人放在心上?況酒後糊塗,林澹然又做了僧家,將言語激惱着他,怎生認得?因澹然說出舊交 ,方省得是林時茂,不勝之喜,笑道:“林大哥許久不會,竟不相認了。別後心常感念,今得相會,實出偶然。向聞大哥雲遊樑國,何幸又得在此?”林澹然道:“一言難盡,從容細訴衷曲。久仰足下執掌兵權,名重東魏,今日爲何閒暇,到此遊玩?”侯景道:“小弟之事,亦容細剖。大哥如今寶剎在於何處?”林澹然道:“貧僧不居寺院,亦非庵廟,暫棲止在本縣城南張太公莊上。因見景物撩人,故往郊外踏青遣興,幸會吾兄。”侯景道:“既然大哥寓處不遠,小弟畢竟要到貴莊奉謁。”林澹然不好推辭,答道:“尊駕枉顧,蓬蓽生輝。”二人攜手而行,同到莊上來。後面知碩、佛兒家憧等衆,牽馬隨入莊裏。

禪真逸史第十八回:梁武帝愎諫納降 虞天敏感妻死節

侯景聽了,拍手大笑不止。林澹然心裏暗想:“樑朝無道,此人鼓掌而笑,決非好意。”就問道:“足下聞武帝政亂而喜何也?”侯景四顧無人,低言道:“小弟有一樁大事,存心久矣,因無機會,不敢妄行。今聞大哥談及樑主酷信佛教,變亂日生,諒此事只在反掌間,故不覺喜形於色。弟之出鎮河南,本欲據地叛東魏以歸樑國,只慮武帝拒而不納,故一向猶豫。今聞樑主可以矇蔽,正合我進身之機會。我魏主寵 用高澄,不日必有內禍。小弟別兄而去,即差使獻土降樑,以圖大事。事成之後,發兵滅魏,剿除高澄,然後迎請大哥同享富貴,豈不美哉!”林澹然道:“足下此計雖妙,只是背主降仇,非大丈夫之所爲也。既與高澄不和,不若棄職歸山,守田園之樂,恰養天年,清名垂於不朽。何必驅馳名利之場,以爲不忠不孝之人也?”侯景道:“大哥不知,當今之世,顧不得名節,說不起忠孝。桓溫 道得好:‘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若是膠柱鼓瑟,眼見得家破身亡。”林澹然暗想,這人平素奸巧,勸之無益,就隨口道:“足下才猷素著,德譽日隆,況能駕馭羣雄,保安黎庶,何慮大事不就?但俺與兄間別多年,今幸一會,只且開懷暢飲,重聚舊情,不可言及世務,以混高興。”侯景笑道:“大哥見教甚妙。且盡今宵之樂,另日求教。”二人說罷,稱觥舉爵,吃得酩酊,當夜就留侯景在莊宿了。次日侯景吃了早膳,辭別林澹然之任,早已車馬駢集。澹然送出應外,侯景附耳道:“小弟昨晚所言之事,只可你知我知,切莫輕泄於外。”林澹然點頭道:“不必叮囑,後會有期,再得請教。”二人分袂而別。

侯景跨上雕鞍,帶領人衆,往河南蒞任,整理軍務,撫巡地方。甫及數月,忽探馬飛報朝廷有旨到來,天使已臨驛館,侯景忙排香案迎接。大使開讀聖旨,侯景聽讀到“念卿汗馬之功,更兼才堪鼎鼎,豈可出鎮邊隅?旨意到日,馳驛回京,同理朝政大事”,心下已知是高澄之計,暗想:“我未蒞任之先,預料有此宣召,今果然矣。”謝恩畢,整備筵席,管待天使。飲宴之間,侯景問道:“皇上差下官出鎮河南,南及數月,爲何又宣下官回朝?這是大臣薦舉,還是皇上聖意?”天使道:“是高丞相推舉老大人回朝,同理國政,故特旨而來。老大人急整行鞭,趨朝面聖。”侯景道:“邊關要害,不比尋常去處。軍糧未散,且無鎮撫代職之臣。待下官調停了此兩樁,即便回京。”天使道:“君命召,不俟駕而行。老大人就行纔是。”侯景高聲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裏是邊關緊要去處,不時敵人侵擾,若委託不得其人,必誤朝廷大事,豈可造次去得?天使先回,下官在各衙門考選有才能者權掌本鎮,即便趨朝。”使臣不敢再言,告辭去了。

侯景心下不安,請心腹謀士丁和商議。這丁和是一個辯士,極有膽量,亦通武藝,在侯景帳下爲參謀官。向前見了道:“主公喚小官,有何使令?”侯景道:“我有一件大事不決,和汝商議。目今朝廷重用高澄,遣我出鎮邊地,未經數月,仍復召回。此是高澄那廝定計害我了。若口京,有兇無吉;若不回,又逆了君命。這事何以區處?”丁和道:“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既是高爺要害主公,不如先下手爲強。明日即矯詔,稱說高澄有篡位之心,發本省軍馬殺奔京城,先除高澄,後滅魏帝。主公身登大寶,小官執掌兵權,誰敢抗拒?豈非一舉兩得之計?”侯景道:“舉兵圖業,亦是一計。但魏朝人物還多,兵糧尚廣,只恐擁一鎮之兵,以敵通國之衆,猶如以卵擊石,豈能萬全?此計不妙,再尋萬全之計方好。”丁和道:“主公之言甚當,小官另有一計。除非是據守本境,遣一辯士到樑國獻土納降,梁武帝決然重用主公。那時從容定計,待時而舉,有何不可?”侯景大笑道:“參謀此計,甚合吾機。事不宜遲,明日即煩卿齎降表輿圖,往樑朝納降,以避此禍。”次早寫下降書,收拾金珠寶貝並地圖,交 與丁和,取路到樑國來。把關將認得是侯總督部下將官丁和,不敢攔阻。過了關隘,樑國守關將問了來歷,亦不阻擋。一路無話,直至京師。

丁和一路打聽得武帝寵 用的心腹大臣,卻是大司農朱異、司空張綰,二人當權,朝廷聽信。丁和藏了金珠等物,先闖入朱異府裏來見朱異。朱異問其來意,丁和道:“敝主是東魏總督大將軍候景。久仰老大人盛德,欲見無由。今因與本國高澄不睦,特差小官獻上河南十三州地境,歸降大國。猶慮聖主不容,先差小官,懇乞老大人鼎贊,玉成其事,必效犬馬之報。無甚孝順,有些須薄禮獻上,望乞笑納。”即奉上金珠禮物。朱異見了大喜道:“你主將既有美意歸順大梁,此是背暗投明,知機之士。明日早朝,待我先奏聖上,引你朝見。”丁和叩頭而退。又將了金珠到張綰府中來,同前一般獻了,說侯景納降一事。張綰也大喜收了,發付丁和,早朝伺候。

丁和次日五更,齎了金珠寶物、降表、地理圖,到閣子門外等候。朱異。張綰會見,先議定了。少頃武帝臨朝,衆文武朝見已畢,朱異執簡當胸,俯伏金階,啓奏道:“東魏鎮守河南尚書左僕射、南道行臺總督大將軍候景,差使臣一員,獻土投降,未得聖旨,不敢擅便。以臣愚意,鄰國之臣,納土來歸,乃我朝一統之機也。伏乞聖鑑。”武帝令宣和入朝,至殿前山呼舞蹈,俯伏階下。武帝道:“卿是何官?侯總督何故叛魏來降?未審真僞,難以準信。”丁和奏道:“臣姓丁名和,職居侯總督部下參謀。主將因見魏主昏蔽,聽信丞相高澄讒言,屢屢殺戮大臣,主將慮禍及身,故有此舉。竊計良臣擇主而事。方今大梁皇帝聖武仁慈,德過堯舜,不歸何待?專遣微臣,敬獻河南十三州地上,以爲進身之階,伏乞聖仁容納。”武帝道:“卿且暫退,待朕商議。”丁和謝恩而出。

武帝與衆臣道:“今東魏侯景獻土來降,朕意得景,則塞北可清,窘宇可平,此機會亦爲難再。卿等以爲何如?”尚書左僕射謝舉出班奏道:“近歲以來,與魏連和,兵甲不興,邊境無事。若納叛臣,又生釁端,非國家所宜也。”言未畢,大司農朱異上前奏道:“皇上聖明御宇,南北歸心,今若拒而不納,後來賢路閉塞,裹足不入樑矣。今天下無不賓服,止有東魏跋扈不臣。彼國材兼文武者,惟有高歡、侯景二人。幸高歡已死,侯景來降,魏國虛無人矣。得景則彼國虛實我盡知之,乘隙加兵,東魏之地,反掌可得,此正一統天下的大機括,豈可不納侯景之降?”司徒蕭介連聲道:“不可,不可。”武帝道:“卿主意若何?”蕭介奏道:“臣素聞侯景爲人,不忠不孝,奸佞讒謅。雖有微才,受高歡大恩而致重位;高歡初喪,墳土未乾,即懷叛心。假鎮關西,宇文泰不容,故復投身於我。此等奸佞之徒,不可使之人國,收用必生後患。”武帝道:“也見得是。”正欲聽信,不受降表,又見左班中一員大臣踊躍而出,衆人視之,卻是司空張綰,近前奏道:“聖主馭世,惟以收攬人材爲先。久聞侯景才優學富,智勇足備。東魏如重用之,非我國家之利也,邊境豈得安寧?今幸彼君臣不和,上下猜忌,侯景來降,天假其便,此是至難得之機會。古云:天與不取,反受其咎。能臣輸赤來歸,天下可指日一統。若不收其降表,不受其土地,彼必轉而投獻於他國。土地非我有,能臣爲彼用,生起釁端,我國焉得太平?失算甚矣。陛下受其降表,任之大爵,景必盡心竭力,以報陛下。臣斷以納降爲是。”武帝道:“朱卿與張卿之言,其理最勝。若不納其降,是閉賢路也。”當下命收了降表、輿圖,御筆親書聖旨,封侯景爲大將軍,爵河南王。又賜錦袍玉帶。宣丁和進朝,發付回河南,約日來降。丁和叩頭謝恩出朝,拜謝司空張縮、大司農朱異,齎了聖旨欽賜袍帶,取路回到河南。進府參見侯景,先將見朱異、張綰之事說知:“武帝欲待不受降表,甚虧朱、張二人竭力贊襄,武帝方允,封主公爲河南王。”細說一遍,即將錦袍玉帶呈上。侯景大喜。戴了金冠,穿了錦袍,緊了玉帶,拜謝天地祖先,升丁和爲左軍耀威將軍。河南十三州地界,俱差心腹將士把守,不服魏朝統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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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卻說高澄要害侯景,屢次在魏主駕前讒言:侯景擁重兵在外,必有歹意,速取回朝誅戮,以除大患。故魏主頒詔,召回京師。此時使臣已回,說侯景要給散軍糧,擇官交代,方得回朝。高澄心下疑惑,差人打聽消息,不數日,邊郡官表章雪片也似到來,奏陳侯景據河南十三州叛魏歸粱,乞聖上早發兵擒剿。次後打聽的將士俱還,說侯景果實歸樑,早晚必興軍馬犯境。高澄心下驚惶,忙集衆文武同會都堂,商議此事。衆官齊道:“既是侯景反叛,宜奏過主上,作急調遣人馬,征討叛逆,此爲上計。”高澄道:“發兵討叛,固不必說,但衆將之中,無侯景敵手。況連年饑饉,軍糧不足,何以處之?”使軍司社粥離座道:“吾有一計,管教東魏有泰山之安。不必興兵發馬,只消一紙書到樑,使樑主與侯景自生猜忌,邊境無足慮矣。”高澄道:“先生有何妙計,離間樑國?”杜粥道:“東魏西樑,兩相侵擾,因此結仇。近十餘年,梁武帝皈依佛教,以清淨慈悲爲本,不樂征伐,故久不動刀兵,兩國無事。丞相莫若一面發兵,侵他邊境,一面遣人致檄於樑,以求通好。武帝若肯仍舊議和,則落我圈套中矣。”高澄道:“兩國相和,莫非武帝便不受侯景之降了麼?”杜粥笑道:“非也。丞相明燭天下,些須詭計,怎麼不知?侯景那逆賊,包藏禍心據守河南,意欲自圖大業,非真心降樑也。若武帝與我國連和,景意不安,必生變亂。彼時樑國與侯景自相攻殺,我這裏高枕而臥,坐觀成敗,以逸待勞,有何慮哉?”高澄道:“先生高見甚明。”當下奏過魏帝,一面資詔,命邊塞統兵官發軍攻樑;次後修書,差護軍都尉鄭梓臣往樑國來。

再說武帝當日臨朝,樞密院司農卿傅岐奏道:“目今東魏發數萬之衆,侵犯邊界,攻打城池甚急。文書申呈本院,伏乞聖旨。”武帝道:“既魏國有兵犯境,卿等檄本處官員謹守城池。若軍馬缺少,錢糧不敷,卿等斟酌調停,亦須添軍增餉,何必奏請。”傅岐領旨,正欲退朝,只見近臣奏東魏丞相高澄,差官齎檄,午門外伺候。武帝即傳旨宣魏使進朝。鄭樣臣到金鑾殿山呼舞蹈已畢,將高澄檄文獻上。近臣接了,展開御案之上。

武帝看罷,對衆臣道:“適才傅司農奏說魏兵犯境,今高丞相復有檄來,以求和好,或戰或和,卿等以爲何如?”傅岐道:“高澄起兵,侵我疆土,軍強馬壯,兵未交 而奉撤求和,必是離間之計。因陛下重任侯景,侯景必竭力以輔我朝,故發書連和,欲使侯景懷疑,必生禍亂。若許通好,正中其機。陛下斬其來使,傳檄侯景,令謹守邊城,何慮高澄人寇。”武帝道:“卿言甚善。”喝軍士簇下鄭梓臣,斬首報來。武士正欲動手,朱異忙止住道:“不可。”便奏道:“臣聞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今高澄雖然侵邊,未曾損我一民寸土,又奉書求和,是以禮來講信修睦。我堂堂大國,反不能容物,使陛下失禮於小邦,召天下人非議,是何道理?自古靜寇息民,和好爲上,何必靡費錢糧,驚擾百姓,以興兵結怨哉?況兵家勝負難期,攪有挫失,反傷中國氣象。依臣愚見,連和者,久安常治之策也。伏乞聖鑑。”武帝躊躇了半晌道:“卿言有理,豈有大國而反失禮於小邦?和之是也。”遂不聽傅岐之言,教光祿寺辦宴相待。修下國書,發付鄭梓臣回魏,於是兩下罷兵息戰不題。

卻說侯景自從降樑之後,心下不安,不住使人打探樑、魏兩國消息。當下有人報說東魏發兵十萬,攻打邊城緊急。侯景正欲調兵出關拒敵,不數日,又見探子報說,高澄有檄文連和中國,樑主已許和好,魏國回軍,兩邊罷戰。侯景心中驚疑,忙請丁和商議道:“我當初叛魏降樑,只指望樑主東征,我好於中取事,不期高澄那廝移檄連和中國,武帝許諾,兩國和好,樑主必然生疑,不重用我了。儻奪我兵權,削我爵祿,那時進退兩難,豈不坐受其斃?請君計議,何以處之?”丁和笑道:“主公熟諳韜略,區區小事,何足爲慮。當今之時,主公掌握兵權,擁數十萬之衆,扶魏則魏捷,助樑則樑勝,如韓信在齊之時,成敗之機,系此一舉。武帝重釋輕儒,賢人隱遁;承平日久,武備荒疏。主公乘此兵精糧足,武士樂用,猝起大軍,直搗建康,迅雷不及掩耳,勢如破竹,攻破京城,奪其大位。那時再除東魏,一統天下,乃帝王之業也。若遲延不決,樑、魏同心,或左右夾攻,則我進退無路,豈不束手待死!”侯景大笑道:“先生陳說利害,使我頓開茅塞。事不宜遲,就此點兵前進。只有一件,前叛東魏,今又反樑,名分不正,難以服人。怎地設一個名號纔好?”丁和道:“目今臨賀王正德,貪婪犯法,得罪於朝廷,武帝屢屢責罪,因此臨賀王憤恨,陰養死士,蓄積糧草,專待內變。主公何不修書一封,奉之爲主,誘他同起軍馬,共伐武帝。事成之後,緩緩圖之。這是臨賀王爲亂首,罪不在我,何慮人心不服,大事不成?”侯景大喜。慌忙寫下雲箋,差丁和星夜去見臨賀王正德,分付如此如此。

卻說本郡刺史姓虞,雙名天敏,舉孝廉出身,爲人廉能清正。已知侯景作反,殺進關來,一面急申朝廷,請兵教應,一面調撥軍兵,把守城池。當日聞得侯景軍到,分付軍士四門謹守,自上城樓觀看。只見侯景騎着黃驃馬,穿繡錦戰袍,金盔金甲,耀日光明。領一班部將,在南門下耀武揚威攻打。其餘將士,分攻四門,團 團 圍住。真個是殺氣連天,旌旗蔽日。虞天敏見兵威甚銳,心下憂道:“我這城池,是緊要地方,若被他得了,到京都如破竹之勢。欲要出戰,兵微將募,力弱難支;待要固守,奈何錢糧缺少,米穀不敷,又恐堅守不住。”心裏煩惱不決,只得回衙,和夫人史氏計議。夫人道:“相公主意,還是如何?”虞天敏道:“拒敵不能。守城無力,不如棄城而走,再做區處。”夫人大怒道:“相公素讀聖賢之書,不知忠孝之道?朝廷大俸大祿,除你爲一郡刺史,身享富貴,蔭子榮妻。今一朝賊至,即欲棄城而走,豈大丈夫之所爲也!妾不忍見君爲不忠不孝之人,請先死以報國恩。”虞天敏所夫人所說,滿面羞慚,謝道:“承夫人指教,下官豈敢背國忘君?無奈孤城難守,食君之祿,自當死君之事。”史氏道:“相公此言,纔是爲臣之道。城中糧食尚可支半月,朝廷若知侯賊作亂,早晚必發救軍。君當盡力守城,激勵軍民,或者可以保全,不可知也。”

虞天敏大喜,親自巡城。督軍守護。城外軍士臨城攻打者,皆被擂木炮石打傷,因此不敢逼近,遠遠固定,放炮吶喊不息。虞天敏晝夜不得寢息,嚴督守城。侯景見數日攻城不下,遣一辯士進城來說虞刺史投降,大封官職。虞天敏大怒,將辯士斬首,擲下城來。侯景見了大惱,號令將士奮力晝夜攻城。務要打破。虞天敏多方守護,一連又困了十餘日。城裏糧米已盡,百姓啼哭,忍餓守城,心堅不變。

虞天敏只指望救軍到來,終日懸懸而望,那裏見有一個軍卒。原來表章到樞密院,都被朱異、張綰藏下,並不奏聞,因此無人救應。虞天敏見勢已危迫,百姓惶惶,盡皆餓倒,城池將陷,對夫人慟哭道:“賊勢甚大,城內絕糧,軍民餓困,城必破矣。下官早尋自盡,豈可受辱於狂賊之手?奈何累及夫人,怎生是好?”夫人道:“相公差矣,此時正是你我死節之秋。盡忠報國,成萬代之美名,有何慮哉!”夫婦兩個抱頭大哭一場,雙雙懸樑而死。李府跟隨人役,半日不見刺史出來料理,都到內衙看問。只見家撞丫環等哭做一處,說老爺夫人同縊而死。見者無不垂淚。外面軍士並百姓,聞本官和夫人已死,都棄槍撇劍,各顧性命,城內一時鼎沸。城外將士見城裏哭聲震天,已知有變,三軍一齊奮勇,攻破城門,殺入城來。殺入如切腐草,放火焚燒,擄劫睢陽一空。軍威大振,遂殺奔丹陽郡來。前有橫江 阻截去路,雖有舟船,俱小不能渡江 。侯景着人從旱路抄過丹陽,見臨賀王正德,說無大船,難以過江 。正德即發大船百餘艘,詐稱載獲渡江 ,來接侯景。侯景大喜,即時渡江 ,至採石歇馬。次日率領三軍,搖旗吶喊,殺奔丹陽,將城四面圍住。

卻說城內公卿士庶見侯景兵至,個個驚駭,人人惶惑。臨賀王正德於晚間寫密書一封,紮在箭上,射下城來。軍士拾得,獻與侯景。書上說:明日午時,可領軍攻打東南二門,自有內應。次日平明,侯景號令衆將:“午時三刻,一齊併力攻打東南二門。先上城者爲頭功;退後者斬!”平明吶喊攻打,看看午時將到,只聽得城裏一片聲喊,東南二門大開。侯景策馬先入,隨後諸將,一齊進城。滿城士女軍民,亂竄逃亡之聲 ,山搖地動。囂擾之間,恰好到張侯橋邊,遠遠見橋左三五百軍士,簇擁一員大將,坐在馬上。兩邊排列牙將,俱全身披掛,刀劍森森,甚是嚴整。侯景縱馬向前迎敵,那邊牙將高聲問道:“來將莫非是侯總督麼?”侯景答道:“孤親身在此,前面大將是誰?”牙將道:“三殿下臨賀王是也。既是侯將軍,何不下馬?”侯景聽得是臨賀王正德,慌忙跳下馬來,上前相見。臨賀王迎入府裏,朝見已畢,一面出榜安民,諸軍不許妄殺,禁止擄掠,謹守城門。號令一出,安堵如故。一面擺列筵宴,款待侯景。當下臨賀王坐了上席,侯景側坐。

二人酒至數巡,臨賀王道:“孤才菲德薄,屢被主上之辱,久欲雪此冤忿,奈無羽翼。今得候將軍大材輔佐,是天以將軍賜孤也。今日之事,富貴共之。但主上軍馬尚多,錢糧廣大,孤與卿軍不滿數萬,將不過數十人,只慮大事難成,反招類犬之誚。賢卿有何高見?”侯景笑道:“臣在東魏,聞殿下尊名,如雷貫耳,故不避斧鉞,冒死來歸,以輔真主。殿下今出此言,何太懦也。臣從壽陽起兵至此,兵不血刃,先聲到處,望風而降。所謂兵家勝敗,在主帥之謀略,不在士卒之多寡。此處至臺城不過咫尺,取天下只在旦夕。殿下早正大位,移詔各處,歷數武帝昏聵,以致天下大亂之罪,伐暴弔民,奠安四方。臣等分兵守住險要,不順者夷其三族。則反掌之間,天下定矣。”臨賀王大喜道:“孤之大事,全仗卿運籌決策,斷不負卿。”二人盡歡而散。

次日即改造皇殿,大賞三軍。諸事完備,臨賀王就於丹陽城即皇帝位,建號龍平元年,衆臣朝賀。封侯景爲太宰壽陽王,總督中外諸軍事。丁和爲樞密院右僕射,王朝爲左司農,其餘文武官僚,各各開用。下詔旌表死節忠臣虞天敏夫婦,命建祠立祀,春秋二祭。諸事已畢,侯景奏道:“陛下已登大寶,樑主雖然年老無用,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須及早攻破臺城,除卻外患,方保萬年天位,貴富無疆。倘再遲延,各鎮勤王兵至,豈能無慮?伏乞聖鑑。”正德道:“卿言最當。有煩卿率領三軍前去,朕爲後應,務要萬全必勝。”君臣二人商議已定,隨即起兵前進,一路殺奔建康。軍勢浩大,無人敢當,將城圍困。

卻說梁武帝改元太清三年,壽已八十六歲。此時謝舉等一班老臣,俱已掛冠致仕去了,朝廷政務,盡委朱異、張綰,自惟終日唸佛修行,持齋吃蔬而已。當初在妙相寺講經說法,自從被薛志義燒燬,覆在同泰寺談經唸佛。時值正月中旬,武帝在同泰寺和道衆拜懺誦經,只聽得隱隱金鼓之聲 。問近臣何處喧聲不絕,近臣道:“萬歲不問,臣不敢奏。一向聞得侯景作反,與臨賀王正德同謀。臨賀王已僭稱帝號,這金鼓之聲 ,想必是侯景軍馬來也。”武帝怒道:“何得妄言!若侯景爲亂,如何鎮守官員無一通表章奏來?”近臣道:“自從東魏高丞相差使移檄,與陛下連和之後,侯景就作亂起兵。河南至京都一帶地方,告急表章雪片也似到樞密院來,請發救兵,急如風火。張司空、朱僕射二人,只是隱匿不問,瞞昧陛下,以至如此。陛下急宜差官探聽消息。”武帝道:“焉有此事?朕待侯景不薄,豈敢造反?況來異、張縮,朕之社稷臣,焉肯爲欺君罔上之事?”

禪真逸史第十八回:梁武帝愎諫納降 虞天敏感妻死節 第3張

衆官齊集殿庭,武帝宣朱異、張綰,當面叱道:“向日侯景歸降,是汝二人勸朕收納,後來東魏高澄求和通好,又是汝二人力主連和,以致侯景逆賊,心疑作亂。各處告急文書申院,二人又藏匿不聞。今日賊軍圍城,破在旦夕,你二人有何退敵之策,速宜裁處。不然不必見朕矣。”張綰、朱異二人,滿面羞慚,頓首伏罪,半晌不敢回言。傅岐道:“朱僕射、張司空瞞蔽聖聰,招引叛賊,本宜問罪。但今賊寇臨城,勢若泰山,且理戰守之策。退賊之後,再行區處。”武帝怒氣不息,叱退二人。宣傅岐近御座前道:“今日之事,全仗賢卿籌畫,救朕危急。”傅岐俯伏道:“臣才淺識薄,惟恐獨力難支。伏乞陛下速選大將,統領羽林軍士,背城一戰,以決興亡,豈可束手受困。”武帝道:“朕聞兵戈之聲 。心膽皆碎,方寸亂矣,不能主持。擇軍選將,任卿爲之,生死存亡,決於天命。”說罷,兩眼垂淚,口中念阿彌陀佛不輟。衆臣怏怏而散。傅岐辭了武帝出朝,徑到教場中,調遣軍將。選施大用爲先鋒,樊武瑞、陳勝爲左右救應使,自爲主將督軍,打點出戰。正是:

馬臨險地收繮晚,船到江 心補漏遲。

畢竟此一陣勝負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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