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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聰明絕頂的​嘉靖​學不會做一個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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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539年,大明嘉靖十八年,陰曆三月十二日,湖北安陸純德山(今湖北鍾祥市松林山)。

三十三歲的嘉靖皇帝駐馬純德山,沉默地望着山下那片他曾經無比熟悉,並曾篤定地以爲自己會在其間生活一輩子的土地。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離開安陸十八年,這是嘉靖皇帝朱厚熜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回到家鄉。

在皇帝的身後,跟隨着他的一班重臣。領頭的五人,有開國功臣郭英之後武定侯郭勳,永樂名將朱能之後成國公朱希忠,當年親身迎護小皇上入京的京山侯崔元,首輔大學士夏言,和禮部尚書嚴嵩。

若干年後,這五人當中只有兩人可以得到善終:朱希忠和崔元。他們共同的特點,是貫徹始終地對於嘉靖皇帝絕對的“恭謹”。

唯恭謹者得善終。

其實嚴嵩也特別恭謹,但最終還是被皇上拋棄了,因爲有道士告訴迷信的皇上,老天對嚴嵩的存在好像不怎麼高興——當然這是後話。

至於其他兩位,郭勳將被囚死,夏言就更慘,直接西市問斬。有明一代處死官員無數,曾爲首輔而公開問斬者,卻很少。

郭勳是貪腐加桀驁;夏言則官聲很好,史書稱爲能臣,他只是小有“桀驁”,比如,居然敢語帶譏諷地拒絕戴上皇帝送給他的帶有“修道”意味的“香葉冠”,說那不是朝臣應該戴的玩意兒。要知道,那帽子可是皇上親手做的。

桀驁者死。即使在夏言被殺多年之後,皇上提起當年“受辱”,依然咬牙切齒。

這正體現了嘉靖皇帝在明代君王中非常突出的一個特點:記仇。這個特點,當年滿朝文武迎接他進京的時候,可能誰都沒有想到。

爲什麼聰明絕頂的​嘉靖​學不會做一個好皇帝?

公元1521年,有明一朝出了名的胡鬧皇帝武宗朱厚照突然駕崩,身後沒有留下子嗣,遠在安陸過着平靜生活的朱厚熜,突然之間成了帝國的繼承人。這既可以說是“倫序當立”,也可以說是當時權傾天下的首輔楊廷和認真選擇的結果:楊首輔對十三歲喪父卻能在母親幫助下把安陸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條、飽讀詩書博聞強記的朱厚熜,有着相當良好的印象。

楊首輔把小皇帝接進京城的時候,對未來當有着無盡的期許。胡鬧的武宗龍馭上賓了,新皇帝聰明而端正,正可開創新的“盛世”。也許正是這過度的期許,使得聰明一世的楊廷和犯下了他一生幾乎是唯一的、然而卻是致命的錯誤,從而引發了明代有名的“大禮議之爭”。

這一爭,竟是十八年,是楊首輔絕對不可能預料到的。

簡單地說,所謂大禮議之爭,大體可以分爲前後兩階段。第一個階段,爭的是小皇帝要不要認已故的孝宗皇帝爲父;第二個階段,爭的是小皇帝已故的親生父親興獻王朱祐杬,能不能在太廟祭祀中享有皇帝身份。

第一階段,小皇帝在理,雖然他一開始是極少數派:畢竟,無論從法理還是倫理上,小皇帝都沒有一定要認大伯父爲父親的必要。經過幾年的鬥爭,他最終贏得了這一階段鬥爭的勝利,也贏得了多數史家的同情。

後世多有人責備楊廷和,說他一世能臣,怎麼可能犯下如此低級錯誤,以對小皇帝的無理要求開啓漫長的朝廷鬥爭。其實楊首輔雖然聰明絕頂,到底也還是人。他有一道感情的坎兒過不去,就是對逝去多年的孝宗皇帝的感懷與忠誠。

按照儒家的標準,孝宗皇帝朱祐樘,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的皇帝。不僅勤勞肯幹到鞠躬盡瘁的地步,而且待人寬厚,十八年間從未廷杖過任何大臣,創下有明一朝再也無法打破的紀錄。而孝宗唯一的兒子武宗朱厚照,卻又太不成器。孝宗這樣的好皇帝“絕後”,是舊臣們感情上難以接受的。讓嘉靖繼嗣孝宗,既可以使“明君有後”,又有着上承“遺志”的強烈象徵意義。很多飽經世故的老臣未加深思便選擇支持楊首輔,造成他們思維“盲點”的重要原因之一,怕也正在於此。

爲什麼聰明絕頂的​嘉靖​學不會做一個好皇帝? 第2張

沒有人知道楊首輔是何時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的,但應該不超過兩年。《明史》記載,兩年間,楊首輔至少封還了皇上關於大禮問題的御批四次,併爲此上疏三十餘通。滿朝一個盟友甚至一個熟人都沒有、獨居深宮的十五歲的小皇帝,明知會被楊大學士封還御批,仍一次次地提筆,面對滿朝大臣數以千計的奏疏,七百多天裏死活不肯鬆口;《明史》爲此感嘆楊首輔的堅持,身臨其境的楊首輔,恐怕卻是越來越多地恐懼於少年天子的執着。

嘉靖二年十二月,楊廷和辭職返鄉。辭職的起因是一件“小事”:嘉靖皇帝要派太監去蘇杭監督織造工作,楊廷和以“擾民”爲由反對,皇上堅持說,他的太監不會擾民,楊廷和憤而辭職,皇上批准。

事後看來,派不派太監實在無足輕重。皇上實現了其諾言,他的太監老實得很。實際上,終嘉靖一朝,太監基本上都算相當老實,不老實的太監,分分鐘有可能被皇上活活鞭死——比起明代多數的帝,嘉靖可算御太監極嚴。

而楊廷和的憤怒與失望,着眼點怕也不在太監,他在上疏中那句“陛下能獨與二三邪佞共治祖宗天下哉”,看起來像是一句無的放矢的氣話,道出的卻正是他內心最大的絕望:兩年多的實踐告訴他,皇上雖然還不至於和宦官結盟,也絕對不會和他這班忠心耿耿的老臣結盟,重現孝宗時代“君臣共治天下”的景象。這位飽讀詩書、博聞強記的小皇帝,和誰也不結盟,是一匹不折不扣的成長中的獨狼。

從十九歲高中進士走入官場,將近五十年的風雨歷練,四朝老臣楊廷和此時一定已然明白自己選擇的是怎樣一個皇上,犯下的是怎樣一個錯誤。然而,一切都已無法從頭再來。

嘉靖七年,在禮議鬥爭中取得第一階段完勝的嘉靖皇帝下詔嚴斥楊廷和,說他本當斬首,開恩免死,降爲庶人。嘉靖八年,楊廷和去世,總算以還算及時的離職和足夠快的死亡換得了一個善終。至於說楊首輔以“能臣”的身份得到平反追認,則要等到嘉靖的兒子穆宗隆慶年間了。

爲什麼聰明絕頂的​嘉靖​學不會做一個好皇帝? 第3張

任何一件事情,不管一開始有多少人反對,只要皇上肯堅持而且堅持得夠久,支持者就一定會出現。這是歷史上一再證明了的真理。原因實在不難理解:皇上一旦勝利,回報支持者的能力幾乎是無限的。賭一把來支持皇上,往往是值得的。

這一次,最早站出來的支持者是官場失意大半輩子的張璁、桂萼。他們賭贏了,張璁更成爲楊廷和之後的第二撥廷臣領班。與此同時,皇上“獨狼”一般的性格亦逐漸爲大臣們廣泛瞭解。只是瞭解的過程,代價之高,頗出人意表。

嘉靖三年七月二十日,因禮議之爭,十八歲的皇上下令對幾天前參與所謂“左順門哭諫”的全體大約二百二十名反對派官員進行處罰,四品以上一律停俸,五品以下全體廷杖。結果一百多名官員被廷杖,十六人當場或過後傷重不治死亡。

一百多名官員被剝了褲子廷杖,即使批量處理,大約也得持續一整天。一整天內,行刑者的呼喝聲,受刑者的慘叫聲,紫禁城裏是聽得到的。

七月二十八日,聽了一整天羣臣慘叫居然還餘怒未消的皇上下令,對挑頭的七名官員執行第二次廷杖,這其中包括楊廷和的寶貝兒子、號稱“明朝第一大才子”的楊慎,結果再造成一人死亡。年輕的楊慎,靠着“身體棒吃飯香”,總算撿了一條命回家,接着便被髮配西南邊陲,開始了其輝煌的學術之旅。

十八歲小皇上一舉創下了有明一代一次性廷杖人數與死亡人數兩項紀錄。九天內兩次廷杖顯示出的無法遏制的報復欲,更令羣臣膽寒。恢復孝宗朝“氣象”的夢想,此後大體上被羣臣順理成章地“遺忘”了。

這其中可能值得一提的是張璁。張璁拼上身家性命,力挺皇上實現了其在禮議之爭中的第一個目標,對於其第二個目標,卻未能給予同樣堅定的支持,並因此而給了第三代朝臣領班、首輔夏言上位的機會。饒是如此,皇上對張璁卻算是別有一份感情。張璁性格桀驁,睚眥必報,一生四起四落,旋落旋起,皇上卻始終寬容有加。想來,這當是顧念其於當年的孤絕之中伸出第一隻援手的溫暖——雖然張璁伸手未必就沒有其他的想法,而皇帝對此大概也很明瞭。

爲什麼聰明絕頂的​嘉靖​學不會做一個好皇帝? 第4張

首輔夏言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張璁這個先例的鼓勵,也稍稍桀驁了一下。皇上以送他上刑場的方式,給了夏首輔一個回覆:“呸!”

終嘉靖一朝,四十五年間,能得到皇上“寬容”的,僅張璁一人而已。連嘉靖晚年的名臣徐階,得到的也不是“寬容”,老皇上只不過懶得再跟他鬥罷了。

嘉靖十八年皇上立馬純德山的時候,漫長的大禮議之爭剛剛落下帷幕。皇上是最後的徹底的勝利者,但他的心情肯定不是愉快的。一方面是因爲不久前的母喪,他此行就是來考察將母親葬回安陸的可行性,更重要的是,這次出行,實在沒有半件事是讓人愉快的。

先是計劃南巡的時候,羣臣不反對,等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九卿大臣們卻如大夢方醒,紛紛上疏諫止。御宇已十八年的皇上對此太熟悉了,直接御批打臉:

“……卿等既有此議,何不早言?今事已定,而乃云云。想惑於衆議,非實有諫止之忠,宜思之,勿爲此沽名之舉。”

他可真是看透了也煩透了手下這班大臣。

不過,不沽名真拼命的大臣,這些年來豈非已經打死太多?

真正的“忠臣”,雖然並非朝廷大臣,還是有的,只是出現的方式讓人好不尷尬。有個叫孫堂的軍士,不知怎的居然能混進皇城,登上午門金臺並在那裏好整以暇地坐了一夜,守門官吏數百人,竟無人知曉。到天亮時,孫堂在金臺上大聲呼喊,纔算被守衛發現。審訊時,孫堂說:“沿途搭蓋行殿,累死軍民大半,因此我來攔駕。”

孫堂爲他的忠誠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判絞立決。皇上卻不可能因此感到高興。

出得城來,一路上北,直隸、河南、湖廣三省皆災情嚴重,雖然戶部預先發太倉銀二十萬兩特爲準備一路糧草,不至於過分加重沿途百姓負擔,這一路上的災情,卻不可能看不到。另有南巡沿途“失於迎候”“朝見不至”的官員,幾乎天天不斷,罰之不絕。皇上就是再怎樣遲鈍,也看得出來,雖然官員們在“天威難測”之下戰戰兢兢,整個帝國的機器,卻在不可遏制地走向懈怠與衰敗,從皇城一直到偏遠的安陸,莫不如此。

而他對此全然無計可施。

二月二十八日,御駕幸河南衛輝,深夜,行宮大火,如果不是錦衣衛指揮史陸炳拼死相救,他可能就成“衛輝烤肉”了。這當然更不會讓皇帝感到愉快。

三月十九日,在祭祀過上天與父親的顯陵之後,在羣臣的一片頌詞聲中,嘉靖皇帝宣諭安陸父老子弟。史書對此有一字不漏的記載,詔書不可說不“懇切”,卻也多少透着些意興蕭索。

“……我二親分封此地,積德累仁,爰生我身,承受大位,……,但只是我無大德行,我父母俱已仙去,我情甚苦,爾輩知否?我今完事回京,說與爾幾句言語;爾各要爲子盡孝,爲父教子,長者撫幼,幼者敬老,勤生理,作好人,依我此言。”

皇帝看着熟悉已極的安陸山水,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不知會不會覺得,如果自己從來不曾離開安陸,就陪着他的母親做他的親王,生活也許會更美好一些?

《明史》說:“嘉靖帝自十八年葬章聖太后後,即不視朝。”有人考據,此說不確,實際上,此後的三年,嘉靖帝還是上過朝的,一共——六次。更有甚者,十八年八月,皇上還聽信道士段朝用之言,提出令太子監國,自己專心修煉兩年,只是由於太僕卿楊最拼命的反對,纔算作罷。三十三歲正當年的皇帝,對於朝政的厭惡之深,由此可見一斑。

嘉靖十八年,前首輔楊廷和已於泉下安臥十年。如果死者真的能“泉下有知”,楊首輔此時一定悔意盎然。他當年看重這十五歲的孩子是極合格的一位親王,卻忘了合格到骨子裏的親王便不是合格的皇帝。

大明自靖難之役親王叔叔追殺侄子皇帝,再經成祖兒孫兩代親王與皇帝間的血腥爭鬥,“親王”早已成爲帝國最小心提防的怪獸。親王們雖然可能生活優渥,卻是思想和行動上都被嚴加監控的對象。久而久之,親王標準,已深入人心。

最合格的親王,應該是這樣的:

一,御下極嚴以免惹禍,吝於施恩以免有“邀買人心”之嫌;

二,不與任何大臣或武將結交,更絕不可能結盟;

三,只顧自己享樂沒有問題,“心懷天下”,是想幹什麼;

四,不管國事就是“忠”,同時“孝”是一定要講的;

五,最好喜歡做宅男,反正你哪兒也去不了;

六,詩書還是要讀的。

嘉靖皇帝完美地滿足所有這些條件,訓練完全合格,分數接近滿分。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在親王中還算是有一點點異類。史載,嘉靖小時候,他的父親興獻王居然還和他談論過朝臣的能力與忠奸。後來小皇上對楊廷和還保持了最後一點兒“仁慈”,不知道是不是與這種早年間的談論所建立起來的判定標準有關。

但是這些“好親王”行爲準則中,至少前三條,對於培養一名皇帝,顯然是不合適的。皇帝從小接受的,是關於“家國”、“忠奸”、“君臣”、“儒法”、“仁愛”之類的教育,“親賢臣,遠小人”之類的“爲國結盟”的舉動。最低程度上,表面功夫總還是要做的,不能總是一副鄙視嘴臉,更不可以毫不隱晦地記那些“諫臣”們的仇。

這些道理,聰明如嘉靖帝,想來是懂的,但三歲看老,有些東西,不是他想改變就可以改變的。在幾乎不再上朝、免得再看見那些“厭物”的二十七年時間裏,他將以冷冷的鄙視的目光,和赤裸裸的“順昌逆亡”的政治手腕,統治這個龐大的帝國。

一直都有人說,明亡於嘉靖,一定意義上,此說可算恰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