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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間諜關露在平反後爲什麼還要自殺?原因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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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露原名胡壽楣,上世紀30年代著名作家,趙丹主演的電影《十字街頭》主題曲《春天裏》就出自關露之手。1939年關露受中共地下黨派遣,到汪僞特工總部“76號”策反特務頭子李士羣,後又打入日本大使館與海軍報道部合辦的《女聲》月刊任編輯,成爲著名的“紅色間諜”。抗戰勝利後,她被國民黨列入漢奸名單;新中國成立後,她又因漢奸罪名兩度入獄,達10年之久,出獄時仍然頂着“定爲漢奸,不戴帽子”的污名,直到1982年3月23日獲得平反。國家安全部原部長賈春旺爲關露的傳記題詞:隱蔽戰線需要關露同志的這種獻身精神。

紅色間諜關露在平反後爲什麼還要自殺?原因是什麼

關露,一個被歷史塵封的名字。在她身上,才女、漢奸、特工,三個身份糾纏了她一生。

在上世紀30年代的舊上海,關露與張愛玲、丁玲齊名,是三大才女之一。她不僅詩寫得好,小說散文寫得也不錯。電影《十字街頭》的主題曲就是關露寫的:“春天裏來百花香,朗裏格朗裏格朗裏格朗,和暖的太陽天空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被傳唱一時。

然而,1939年香港之行與潘漢年的一夜長談,改變了她之後的人生軌跡。

從才女變成“漢奸”

1939年的上海灘,在日寇鐵蹄的蹂躪下,已淪爲“孤島”,這個外表燈紅酒綠的十里洋場,到處都充斥着背叛、綁架和暗殺。

此時的關露,身份是上海灘最有名的三個女作家之一,另外兩個是丁玲與張愛玲。關露除了創作之外,還翻譯了高爾基的《海燕》、《鄧肯自傳》等許多日後廣爲人知的優秀作品。那時的關露激情澎湃,面對日寇的侵略,她大聲疾呼:“寧爲祖國戰鬥死,不做民族未亡人!”這樣的愛國詩詞曾經爲她贏得了“民族之妻”的稱號。

讓人想不到的是,這樣一個受人喜愛的女作家,卻在這年年底突然銷聲匿跡。當關露再次出現在上海灘的時候,她竟然成爲汪僞特務頭子家裏的紅人。

究竟什麼導致她發生如此大變化?謎底到43年後才徹底揭開。原來,這位本名胡壽楣的女詩人接受了中國共產黨一個非常任務——打入“76號”,摸清汪僞政權特工頭目李士羣的真實思想動態,並在適當的時候對他進行策反。

“有人說你是漢奸,你不能辯護”

關露有個妹妹叫胡繡楓,是中共祕密黨員。由於這層社會關係,關露接近了中共組織。1933年,李士羣被國民黨抓了以後,他的老婆葉吉卿在走投無路之下,胡繡楓幫助了她,所以李士羣對胡繡楓一直心存感激。基於這層關係,黨組織原準備派胡繡楓去的,但胡繡楓當時在重慶工作繁忙,於是推薦了姐姐關露。

1939年11月,關露的長篇小說《新舊時代》已進入了最後的修改,但就在一天夜裏,她接到了一份中共華南局最高領導人的密電——速去香港找廖承志(廖時任八路軍香港辦事處負責人)!

關露到達香港後的第二天,兩個客人拜訪了她。其中一個是廖承志,另一個人則是潘漢年。潘漢年所帶來的任務,竟是命令關露返回上海,策反李士羣。他們與關露交談長達十幾個小時。潘漢年最後對關露說:“今後要有人說你是漢奸,你可不能辯護,要辯護,就糟了。” 關露說:“我不辯護。”

紅色間諜關露在平反後爲什麼還要自殺?原因是什麼 第2張

她最終受命而去,風蕭蕭地起航。事後證明,她的人生比她自己想象的還要慘烈。

回到上海後,關露便成了極司菲爾路76號汪僞特工總部的常客。30多歲的關露看起來很顯年輕,個子很高,很善於與人周旋。再加上恩人姐姐的身份,她很快贏得了李士羣夫婦的好感。

李士羣讓太太和關露一起逛商場、看戲、出席各種公開場合。就在有意無意間,關露投靠汪僞特務的消息傳開了。

1940年3月,汪精衛在南京粉墨登場,激起了文藝界進步團體的抗日熱情。許多關露昔日的同事、朋友均對她側目而視,大家一談起她,甚至要往地上吐唾沫。左聯負責人蔣錫金有一次在路上碰到關露,聊了一會兒,她跟蔣錫金握手告別時說,“我沒去過你的家,你的家在什麼地址我全忘了。” 關露嚴格地執行了黨的指示,有意疏遠了那些所剩不多的朋友。

忍辱負重了兩年後,她將李士羣的一些真實想法摸透。這位淪陷區的大漢奸儘管對百姓生殺予奪,卻很惴惴不安於自己的前途。在風雲莫測的年月,他不想讓自己陷入絕境,希望和共產黨暗中有些聯絡,做點好事,爲自己留條後路。

1941年,在關露暗中聯絡下,潘漢年在上海祕密約見了李士羣。從此,日軍的清鄉、掃蕩計劃,總是提前送到新四軍手中。

工資微薄,寒冬買不起木炭

完成了李士羣的策反任務後,關露給組織寫了一封信,請求去延安。哪知得到的回覆卻是,不宜回來。上海方面希望關露繼續留下提供有用的情報。

關露得到消息後,哭了一晚上。哭過之後,她強打起精神,繼續完成組織派給她的任務。新的任務是讓她去日本人辦的《女聲》雜誌做編輯。《女聲》是一本綜合性月刊,社長是一個叫佐藤俊子的日本女作家。關露去《女聲》的目的是接近佐藤等人,搞到一些日方的情報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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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露在《女聲》負責小說、劇評和雜談。爲了不讓漢奸言論出現,同時又保護自己的身份,關露只能儘量編些無聊的風花雪月文章,將大量版面佔去。這種不動腦筋的工作,對關露來說,真是痛苦。

在《女聲》工作工資微薄,甚至生活都成問題。關露日子過得節儉,早餐幾乎省去,肉蛋之類的根本吃不上,常年處於半飢餓狀態。到了冬天,租的房子冷得像冰窖,關露買不起木炭,想去賣血。可是醫生說她身體太弱了,會承受不了。血沒有賣成,木炭也沒有換來,關露守着寒冷的屋子過了一個冬天。

1943年8月,組織安排關露去參加“大東亞文學代表大會”,順邊打聽情況。要在世人面前再一次亮出自己漢奸文人的身份,關露很猶豫,她最終還是服從了命令。大會上,日方分給關露的講話題目是《大東亞共榮》。關露把題目換成《中日婦女文化交流》,談了些無關緊要的內容,諸如中日雙方語言不通,大家交流起來比較困難,今後應該多學語言之類的話題,矇混過去。

果然,關露參加完這次會議回上海後,就看到一篇登在《時事新報》上的文章:“當日報企圖爲共榮圈虛張聲勢,關露又榮膺了代表之儀,絕無廉恥地到敵人首都去開代表大會,她完全是在畸形下生長起來的無恥女作家。”關露的“漢奸生涯”達到了頂峯。

關露在敵營苦熬6年,終於等到日本投降的那天。關露回到蘇北解放區,本想重新拾回滿腔熱情繼續創作,卻發現“關露”這個名字已經成爲一種恥辱的象徵,不能再發表任何文章。

比這更讓關露痛苦的是,她接到戀人王炳南的來信,竟是一封絕交信。當然,這並非王炳南本意。他本來準備迎娶關露的,但組織上經過反覆研究,得出的結論卻是:關露是個好同志,但由於她的這段特殊經歷,在社會上已經造成不好的名聲,羣衆以爲關露是文化漢奸,而你又是長期搞外事工作的,羣衆都知道你是共產黨。如果你們兩個人結合,將會在社會上產生不好的影響。王炳南只能無奈服從。關露沒想到,她期盼的愛情破滅了,這讓她的精神世界一下塌了半邊。關露回到住處,傷心地大哭。

過了一段時間,潘漢年等人爲關露送來了證明材料;關露漸漸地康復了。可關露的厄運還沒結束。1955年,潘漢年受到錯誤對待被捕入獄,而受他的牽連,關露也失去自由。那一年她49歲,一關就是兩年。1967年,關露再次被捕,那一年她61歲,這一次關了8年。這一次次沉重的打擊徹底將關露擊垮。她患上輕度精神分裂症。思維恍惚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呆坐在地上,不吃不喝。稍微清醒些,就要寫那些沒完沒了的交代材料。

關露從監獄出來後,住在10平方米的小屋裏,以前愛乾淨的她,竟然把房子弄得亂七八糟,空間逼仄,氣味難聞。 1980年5月的一天,關露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被送到醫院,查出是腦血栓症,搶救過來之後,很多記憶都變得模糊,她也無法再寫字,手連筆都拿不住了。

1982年,潘漢年得到平反,與之相關的關露也得到平反,首次得到澄清是由黨派往上海做情報工作的。得到這個結果,關露終於鬆了口氣。幾天後,關露在家裏吞食大量安眠藥自殺。(來源:青年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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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後30年關露內心一直非常悽苦。她的死必有原因。”——夏衍

1982年3月23日,北京朝內大街203號。

中共中央組織部派人向躺在病牀上的關露宣讀了平反決定:關露的歷史已經查清,不存在漢奸問題。……撤銷和推倒強加於關露同志的一切誣衊不實之詞。

“決定”還撤銷了過去對她的審查處理報告:“關露在接受組織任務到敵僞機關期間,並未積極爲黨工作,而是公開地爲敵人工作,起了漢奸的作用。”

43年的漢奸罵名,10年牢獄,終於昭雪。7個多月後,1982年12月5日,關露在完成了回憶錄以及她的老上級潘漢年的紀念文章之後,服安眠藥自殺。

在悼念關露的座談會上,夏衍說了這樣一句話:“解放後30年關露內心一直非常悽苦。她的死必有原因。”

遺囑

關露唯一的親人是妹妹胡繡楓一家。

胡繡楓和“76號”日僞特務頭子李士羣之妻葉吉卿曾是復旦同學,並且有恩於葉吉卿,中共欲利用這層關係策反李士羣。妹妹胡繡楓當時恰巧另有任務,於是1939年秋,就像電視劇《潛伏》中的“翠平”,陰差陽錯,姐姐關露被派去了“76號”。

多年後,胡繡楓告訴《關露傳》的作者柯興,“我不該把我姐姐認識李士羣的事情告訴潘漢年。去‘76號’和後來受牽連遭罪的也都應該是我,可都讓我姐姐代替了!”

這個故事在這個家庭中從不被談起。關露的外甥女李稻川向《中國新聞週刊》出示了關露的遺囑。遺囑立於1975年關露出獄之後。“我自己沒有兒女,只有三個外甥女兒,名叫李康將、李妙莊、李稻川。我生病時和生活上遇有困難時,她們都給我各方面的照顧。因此,我也把她們當成我自己的女兒。……如果我的心臟停止跳動,我的生活資料、香山東宮村2號房屋等都歸我的三個外甥女兒所有。”

香山東宮2號是關露1975年出獄後用補發的工資買的。這是一座帶小院的平房,條件簡陋,連自來水都沒有,但遍植綠樹香花。寫作餓了,關露就端個凳子站在棗樹下,現摘現吃。

1978年深秋,關露的老朋友去香山,還能看見她在跑步,“身體輕健而勻稱”,雖然跑得很慢。但1980年“五一”節的一次中風奪走了她的健康。

爲了便於看病,通過多方努力,文化部終於借了一間宿舍給關露。在朝內大街203號的一座筒子樓裏,一樓,陰面,一面牆緊挨公共廁所,因受潮白灰脫落。冬天暖氣不熱,另生一隻煤爐。地面是坑窪不平的土地。兩張摺疊牀,一張是關露的,一張是保姆的。

寫作的希望成爲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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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露搬來後不久,屋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在作協工作的蕭陽。蕭陽聽說關露孤身一人很可憐,“連保姆都欺負她”,就打抱不平來了。

她首先張羅替關露換了個保姆。新來的是一個胖胖的安徽小保姆,叫金正英,老實溫和,關露很滿意。

關露中風後,沒有偏癱,就是全身疼痛,經常說疼得像刀割一樣,無法入睡。蕭陽和小金推着輪椅帶關露去協和醫院看病,但沒查出病因。蕭陽還託人找來一位大夫幫關露按摩了一段時間。大夫認爲,關露的疼痛主要是心理上的,不是生理性的,他無能爲力。

1982年5月,小屋中又來了一位客人,是關露早年的結拜姐妹陳慧芝。已退休的陳慧芝願意來陪伴關露,幫她整理回憶錄。關露十分高興,“迫不及待”要她搬進來,一天都不能等。

陳慧芝自帶生活費住了過來,幫關露領工資,交黨費,記賬,改善伙食,還督促關露多起來活動。

關露出獄後,關係轉到文化部,只拿打了折扣的生活費,直到平反後才發全工資。給她定的是文藝11級,當時她的外甥女婿已是文藝3級。

關露出獄時補發了1萬多塊錢工資。她給了李康將2000塊,並且到處託人給李康將的女兒李若幼買了一架二手鋼琴。這架鋼琴其實音不準,從來就不能用,但直到今天,它還擺在李康將家的客廳裏。關露還給了曾經資助過她讀書的恩人劉道恆家1000塊。

有時候,陳慧芝的女兒姚光光也來看母親和“五姨”。她告訴《中國新聞週刊》記者,“五姨”給她的印象是文弱,特別“靜”,說話慢聲細語,老喊疼。她記得有一次關露讓她幫忙買一塊泡泡紗做短袖衫,還讓她替自己也買一塊,說是“算我送你的”。

大家還給關露買了一個洋娃娃,小金替娃娃做了一件背心、一條短褲。關露很高興,把娃娃放在枕頭邊,替娃娃蓋上被單,有時抱起來看看。

十一二平米的小屋,擠進3張單人牀和最簡單的傢什之後,實在是連一張小書桌都放不下了。陳慧芝只能靠在牀上寫,讓關露心裏很不安,希望能多一間房,寫過幾次申請,但房子一直未能解決。

最讓關露痛苦的,是她的記憶力不行了,也寫不了字了。解放後33年間,除了《蘋果園》和獄中詩,她沒有發表過一部作品。第一次出獄後寫的長篇小說被抄家抄走了沒有下落,第二次出獄後她曾經雄心勃勃要“大寫特寫”,但中風讓這個希望成爲泡影。

丁玲帶來潘漢年平反的消息

1982年9月15日,陽光明媚。

這天上午,客人來訪的時候,關露正在擦拭剛洗完的頭髮。她坐在摺疊牀邊,室內唯一一把舊木椅放在牀前當臉盆架。

進來的是作協副主席丁玲和她的祕書王增如。“她擡起一雙眼睛驚恐地望着我們。”仔細端詳了好一陣,才哽咽地問道:“丁玲!你是丁玲大姐嗎?”王增如後來在回憶文章中寫道。

兩位30年代上海灘上齊名的才女,“左聯”時期的老朋友,多年後首次見面。丁玲告訴關露:“我來是要告訴你一件大喜事,漢年馬上要平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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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露的眼圈紅了:“真的嗎?我盼的就是這一天!我中風後幾次想到死,可一想到漢年的冤獄還沒平反,潑在他身上的髒水還沒洗乾淨,我就想,我得活下去,我得替他等到那一天!”

潘漢年曾說過一句話:“凡是搞情報工作的大多數都沒有好下場,中外同行都一樣。”從1939年的那個秋天起,關露和潘漢年的命運交織在一起。她到李士羣那裏做臥底做的聯絡和摸底工作,正是爲潘漢年親自出馬鋪路,也纔有了潘漢年後來被李士羣誘騙到南京見汪精衛之事。這未經請示也不敢彙報的見面,終於埋下大禍。

1955年,潘漢年因“漢奸”“日本特務”等罪名被捕,關露作爲這一“反革命集團”的成員被捕,兩年後出獄,不給結論,並被勒令退休。1967年,“文革”開始後,關露再次受“潘案”牽連,在秦城監獄關了8年。1982年,“潘案”在陳雲和廖承志的過問下終獲平反,惠及於她。但潘漢年已含冤死於勞改農場。

丁玲表示要幫關露解決住房問題,而且說做就做,當天就去找作協祕書長,建議用關露香山的房子在城裏換一套單元房,而且立刻返回關露住處把房子有望解決的好消息告訴了她。

據關露的外甥女李康將和李稻川對《中國新聞週刊》記者說,確實給了一套三居的單元房,但關露沒要。對此,丁玲後來說了這樣的話,“她的性格在重重壓力下扭曲了,使她什麼都怕。怕搬到作協宿舍後文化部不再管她,怕上醫院看病時要不到汽車……我們的社會主義國家應該充滿陽光,但是陽光照不到她身上。”

永別人世

1982年12月4日,星期六。

陳慧芝是每週日照例要回自己大女兒家,關露一定早已選擇了這個時機。她不動聲色,只待回憶錄完工。姚光光對《中國新聞週刊》記者感嘆,一點預兆都沒有,看來到底是做過地下工作的。

這一天,回憶錄終於寫完了,紀念潘漢年的文章也寫好了。

關露告訴陳慧芝,說明天有老同學會來看她,開車來,還帶保姆,可以給他們做飯,所以給小金放假一天。

陳慧芝提議她再跟老同學打電話確認下,關露堅持不用,說已經約定了。“她知道我愛吃鴨子,她來時還帶一隻鴨子給我吃呢。”

下午,陳慧芝看關露精神不錯,便提議把回憶錄念給她聽,看看需不需要修改。這一部分主要寫的是李士羣,題目叫《我在潘漢年領導下爲新四軍做了一點李士羣的工作》。

關露說:“好,你念我聽,把稿子定下來,再抄一份給梅益同志。他看完還要轉給夏衍同志看看,再給上海市委寄去。”

關露幾次給梅益打電話,說有事託他幫忙。兩天前的12月2日,梅益來了。關露告訴他自己在寫回憶潘漢年的文章,還有關於李士羣的材料,整理好後就給他送去。

梅益注意到關露牀頭的塑料娃娃,感嘆寫作對於她真是件吃力的事,“不僅因爲病痛,還因爲沒有桌子”。

多年後,這位《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譯者,還記得1936年第一次見到關露的情景:清晨,在上海法租界環龍路家中,關露身穿一襲曳地白色長裙,手拿書本,很優雅地坐在一張扶手椅裏。他這個才從北平來的文學青年,整個談話過程中一直雙手扶膝,連椅背都沒敢靠。

1982年12月5日,星期日。

李康將和李稻川都記得,這一天極冷。

她們接到電話分別打車趕到朝內203號時,天已經黑了。屋裏只有關露一個人,身體還是溫熱的。

是回家後的小金首先發現關露出事的。

李稻川對《中國新聞週刊》記者回憶,關露穿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兩手疊放在胸前,像睡着了一樣,臉色蒼白而平靜。小牀頭櫃上放着一杯水,兩個小藥瓶,碗裏還有兩個煮雞蛋。

李稻川的感覺是難以置信,從沒聽過關露抱怨過一句。他們不相信是自殺,報了警。公安機關調查後的結論是服安眠藥自殺。

本想給關露守夜,但天實在太冷了,就鎖上門,所有人都走了。只有那個洋娃娃陪伴着關露。

柯興寫《關露傳》時,在領導支持下查了很多內部檔案。他在書中披露,信封裏有一張老照片。照片背面題寫着:你關心我一時,我關心你一世。下面有關露的一行題詩: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獨我癡。

照片上的人就是王炳南,後來的外交部副部長,關露曾經的戀人。

這張照片李稻川是非常熟悉的。早在抗戰時,她就認識王炳南了。那時,她家住在重慶“曾家巖50號”的周公館對面,“王伯伯”隔三岔五在晚上偷偷跑來,連小孩子都知道他是來打聽關露消息的。王炳南是個“老陝”,高個子,小寸頭,穿一身黑中山裝,很利索。

那時王炳南剛和德國妻子安娜分手,關露也有過一次短暫婚姻。和王炳南戀愛,是關露一生最美好的時光。

李稻川是在抗戰勝利回到上海後,在關露的小屋中見過王炳南這張照片的。那時,關露因在國民黨懲治漢奸的名單之中,已被黨組織送到淮陰新四軍中。

王炳南曾打算去看望關露,定下終身,但在上飛機前一刻被鄧穎超攔下了。

“那時每星期有一次班機到淮陰,我曾想搭乘飛機去看她。領導上臨時決定不讓我去,說因爲她名聲不好。”在悼念關露的座談會上,王炳南說了這段往事。王炳南還說,讓一個已經馳名的左翼作家去當“文化漢奸”,在羣衆中造成不好的影響,現在看來這樣的安排是不妥當的。

1982年12月16日,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簡單地舉行了關露的骨灰安放儀式,因爲是自殺,沒有致悼詞。王炳南默默地參加了儀式,並向關露遺像深深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