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公安博物館的交通館裏，陳列着衆多不同時期、不同款式、不同材質的私家車車牌。其中那塊“滬A Z0518”特別吸引參觀者的眼球。其實，人們注意的不僅是那一組阿拉伯數字，而是有關這塊車牌的註釋：“1992年，一塊‘滬A Z0518(我要發)’的吉利號碼Z牌照曾拍出了30萬元的天價……但有趣的是僅僅一週過後，車主就因欠款被告上法庭……”
“滬AZ0518”的車牌把人們的思緒拉回到改革開放之初的198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塊私家車牌“滬AZ0001”在上海誕生,這標誌了一個新的時代正式拉開了帷幕。當時，有勇氣、有實力拍到私家車牌的可是“大戶”的象徵啊。
公博館的工作人員當年曾有個願望,就是尋找到1912年中國(上海)頒發的第一塊車牌“001”號。然而，他們雖有“001”車牌的歷史記錄，卻遍尋不着這塊不知散落在何處的私家車牌。
從“001”到“AZ0001”到“AZ0518”到如今上海趨之若鶩的車牌競拍市場，這個過程距離今天已整整100年了。車牌的傳奇故事恍若隔空對話，吸引人們的是這些不同凡響的數字，還有數字背後的故事，清晰地展開上海私家車車牌逐漸演變的歷史。
如同一出今昔穿越的電視連續劇，昨天和今天的現實對比之中，100年的滄海桑田啊!
斯大林贈送給宋慶齡的吉姆轎車
私車牌照“001”
誰是拿到中國第一塊汽車牌照的人呢?
中國的第一塊汽車牌照並不是被中國人拿下的，而是被一名丹麥籍的醫生拍走的。只不過他後來回國了，連同汽車和牌照一起被寧波籍的房地產大王周湘雲的弟弟周純卿買去了。
關於這件事，至今社會上仍流傳着另一個江湖傳說，說是周湘雲耗費了巨資在上海買到了中國“001”號私家車牌，沒想到此舉引起了同爲地產巨頭猶太人哈同的覬覦——哈同先是與他協商，想從他手裏買下這塊車牌，但被周湘雲一口拒絕。於是，哈同放出狠話，只要周湘雲敢讓這個車牌出現在馬路上，他就會派地痞流氓砸掉這輛車;那段日子，哈同還着手準備與周湘雲打官司奪牌。萬般無奈，周湘雲只能將車子與車牌一同鎖在家中的車庫裏，這塊中國的“001”車牌也因此束之高閣，不見了天日。
宋慶齡的座車曾使用過的牌照
但史料記載，哈同與周家兩代人素有交情，老哈同每到歲末年初，都要上門借用周湘雲的紅頂花翎朝服，他怎麼可能會去奪周家之美呢?再說周湘雲雖是當年上海灘的風雲人物，在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納稅人的名冊排名第五，但他是個傳統的“老派人”，除了做生意，就是玩古董。不過，他的弟弟周純卿倒是個追趕時髦的人，對時尚的用品趨之若鶩。所以，當聽說擁有“001”車牌的丹麥醫生要回國了，他便搶先一步買下汽車和牌照是順理成章的事。
這輛汽車的最後一次使用是在1945年周純卿的葬禮上。汽車上面放着周純卿的遺像緩緩地開過上海的街頭。從此後它便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中。事實上，日本人進入租界後，原工部局頒發的汽車牌照就不起作用了，再後來租界被收回，原先的汽車牌照再也沒用處了，這塊有着傳奇色彩卻同時又充滿歷史意義的牌照最終不知去向，實爲憾事。
那麼，中國的汽車牌照是在什麼樣的背景下發放的呢?
原來，在1902年時，有個匈牙利人將兩輛汽車從海路運抵上海使用，這兩輛車也是上牌的，只不過上的是馬車的牌照。往後，隨着外國人漸漸涌入上海淘金，到了1912年上海已經有汽車140輛了。爲了便於管理日漸增多的車輛，工部局決定對汽車發放牌照。當年，他們設置了1號到500號的私家車號，單一的黑底白字。而對車主的規定則是每個季度每輛車須繳納稅金15兩銀子。雖說價格昂貴，但在上海能買得起私家車的無外乎外籍人士和富豪商賈，所以，中國真正意義上的汽車牌照是1912年在上海頒發的。
當年，中國的私家車車牌允許不同的款式，就說周純卿的001號車吧，這是輛黑色的英國產的長方形汽車，司機位置在右邊，前排、後排各4人座，前排座位下面有4張小凳，拉出來又可坐4人，一共可以坐12人。車身前掛的牌照是銅質橢圓形的，用黑漆寫上古羅馬字“I”，號碼下還刻着上海工部局的縮寫：“S.M.C”。
自然，這個牌照不是工部局發的原件，周純卿將原件放家裏了，他是嫌工部局發的白底黑字和汽車不搭調，就自己設計了車牌的這個樣式。周純卿不僅對牌照進行了改裝設計，他對車子也進行了裝飾：在擋風玻璃兩旁安裝了2只方形的車燈，還在車把手處鑲嵌了銅質的“周”的篆體字，在整個上海當然也是異常風光的事……
上海第一輛汽車 1901年(清光緒二十七年)匈牙利人李恩時引進第一輛汽車。它是上海市內交通工具步入新紀元的標誌。
變革中的私車牌照
中國的汽車牌照經歷了數次變革，其中有順序式排列的“86式”車牌，“92式”智能化的機動車車牌，以及僅僅存在了10天的“02式”個性化車牌，還有“08式”人性化自主編排式車牌等等。
我們從史料看到，周純卿可以自制車牌，說明民國時期的車牌管理比較混亂，當時，對車輛管理的權力是下放給各地政府的，因此車牌也是五花八門，直到1947年，全國纔開始換髮統一的汽車牌照，格式爲“00-****”號牌。前面的“00”爲各省的區域號，後面的數字爲領取牌照時的汽車是多少輛。
新中國成立後的1951年起，車牌開始有變化了，以江蘇省爲例，上世紀70年代，江蘇是09開頭，南京作爲省會城市，是09-1……那麼，新中國的四次車牌變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在此我們不妨做個梳理——
第一次“86式”變革：這是順序式機動車牌照。 “86式”牌照分爲兩行，上面一行小字表示“發證機關代碼”，省市區全名+兩位數字序號;下面一行大字是五位編碼。同時區分車型，依次爲：小車綠牌，大車紅牌，外籍車黑牌，教練車、試驗車藍牌，等等。
第二次“92式”變革：這是實施電腦選號的智能化機動車牌照。也就是把50個或者100個號牌分爲一段(或叫一組)，然後輸入電腦，讓車主當場隨機抽取。發證機關代碼爲各省市區的簡稱加上A、B、C……的英文大寫字母。與“86式”順序性相比，“92式”只有一行字，字體大了許多。今天，馬路上行駛的車輛大部分就是這種“92式”車牌。
第三次“02式”變革：這是以個性化爲主的機動車牌照。 “02式”採用國際通用的淺底黑字，車牌分兩行，上面一行表示“發證機關代碼”，下面的大字是編碼，分爲左右兩段的格式，車主可按“3個英文字母+3個阿拉伯數字”自行組合。採用這種方式後，各個城市可供選擇的機動車號牌將有上千甚至幾千萬個。但可能是技術問題，才滿10天就被叫停了。
第四次“08式”變革：這是人性化自主編排式車牌照。“08式”的外觀仍然沿用“92式”機動車號牌式樣，號碼共有7位，前2位是省市簡稱和發牌機關代號，後5位可以由機動車車主按照相應的編號選取……
私車牌照的四次變革，無疑拉開了改革開放後中國汽車行業迅猛發展的大幕，個人擁有一輛汽車不再是奢望。
1940年前後上海的公共汽車
1986年的11月，上海誕生了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私家車車主。當時，私家車被稱爲“私人自備車”，因此上海市交管部門規定私車牌號使用“自備車”的第一個拼音字母Z,上海人稱之爲Z牌照。這個被認爲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滬AZ牌照0001號被掛在一輛凱迪拉克小轎車的前面。
在說AZ0001號牌照時，我們不能不說1986年的時代背景。這一年，中國的轎車年產首次突破了1萬輛，而鄰國韓國的產量則是60萬輛，德國奔馳公司剛剛開進了中國，成立了奔馳(中國)有限公司……
從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帶着Z牌照的桑塔納是上海灘一代先富起來的人們最初的追求和情結。和所有緊缺的商品一樣，當時的桑塔納要批條子才能買到。最初，滬AZ牌照是不要錢的，只要你買得起車，人人都可以申領。但當時買得起車的人自然是鳳毛麟角。從1986年到1994年的8年中，上海的私車牌照一共只發放了2000多張。到了1995年，一張車牌的底價已經飆升到10萬元，實際成交價接近了一臺“普桑”的價格(普桑時價爲20萬)。所以，直至90年代末，上海總共才發行了不到5000張Z牌……
那時的私車牌照完全屬於 “先富起來的一代人”。
0001號車主屬於上海嘉定區一位早年下海的老闆王先生，這輛掛着AZ0001的牌照的豪車在以後的20年裏爲他贏得了無數路人的目光。也使得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能夠擁有一輛掛有AZ牌照的私家車成爲實力和身價的象徵。 90年代初，這批牌照被允許拍賣和轉讓後，曾被炒到十幾萬元的高價。
也就在這一年的12月，45歲的盛先生路過外灘延安東路15號時，看到有很多人在排隊。在那個年代排隊搶購緊俏物品是常有的事情，他好奇地擠上前，這才得知政府開始允許私人運營出租車，排隊的人是在客管處門前申領私人出租車牌照的。盛先生想到了18歲還待業在家的女兒,也加入了排隊的隊伍。不久，他獲得了一塊寶貴的滬AX1017的私人出租車牌照，成爲上海最早的一批私人出租車主。
拿到牌照的盛先生馬上用2.7萬元購買了一輛“波羅列斯”汽車，不會開車的他僱傭了一位退休工人做駕駛員，讓女兒坐在副駕駛上負責收錢。
這一年，鄧小平第七次登上美國《時代》週刊的封面，在接受美國記者採訪時，多次闡述了“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論點，這使盛先生猶如吃了顆定心丸。他又買了輛牌照爲AZ0035的羅馬尼亞產的“達契亞”，這是上海第35輛私家車車牌。爲此，他開着私家車多次到原單位針織九廠附近兜來兜去，看到曾經的領導和同事流露出羨慕的眼光，他很滿足。
這一年，我國國有企業的平均月工資只有120元。
那些昂貴的車牌號
近年來，隨着我國汽車工業的快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儘管上海每年都在拓展空中的、地下的、平面的道路利用，但仍無法徹底改變道路擁堵的現象。其中，逐年增長的私家車無疑是路面堵塞的原因之一。
爲了控制私車數量無序地增長，有序地保障交通安全，對私車限牌的措施成了目前強有力的一個手段。全國的一些大城市也是各出其招：北京採取“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搖號;廣州採用搖號、競拍加環保的新模式，而在上海，則延續着通過競拍這唯一的途徑獲取車牌……
私車牌照的緊缺使上海如今的牌照價格一路走高，以至於人們戲稱這是史上最貴的一塊 “金牌”。其實，這話還有些偏頗，因爲比上海貴的還有，原因不言而喻，近年來世界各大城市爲有序管理車輛，減少道路擁堵，都在想方設法地控制私車牌照的發放。就在2008年，阿聯酋首都阿布扎比的一次拍賣會上，有位阿聯酋富豪成功拍得僅有一個數字“1”的車牌號，它的價格也創紀錄地達到了5220萬迪拉姆(阿聯酋本國貨幣)，約合1420萬美元。這也成了世界上最昂貴的車牌號。
成功拍得“1”車牌後，這名鉅富表示：“我們有誰不願意當第一呢?這個車牌價格合理，5220萬迪拉姆跟我的財富相比算不了多少錢。 ”
而在新加坡購買車輛、註冊和申請執照卻是非常的昂貴和複雜。爲限制私車的增長，政府強制徵收大筆費用。要註冊一輛私車，必須支付下列費用：進口稅(向海關繳納)：由海關評估，爲汽車公開市場價的45%;註冊費：1000新元(相當於667美元);附加註冊費：由海關評估，爲汽車公開市場價的150%。
這些費用專門針對購車者，以提高購車的成本，降低購車率。進口稅和附加註冊費兩項大約相當於一輛汽車公開市場價的200%。
如此高額的用車成本難道還不能限制私車的增加?所以，在新加坡買車被看作是非常“痛苦”的一次性投資。
上海也有近乎天價的競拍。那是1992年7月，上海試行了一次“Z”牌照吉祥號碼的拍賣。在這場中國大陸首次私人自備轎車牌照拍賣會上，留下了一段至今仍被老上海當笑話咀嚼的“趣聞”。
那天的拍賣會一共拍賣了14個吉祥車牌。其中“Z0518”汽車牌號競爭激烈，僅僅幾分鐘後就從起拍價2萬元猛地擡到競價30.5萬元。 “518”的諧音是“我要發”。初“下海”的某些人特別迷信吉祥數字能給自己帶來好運，自然，拍到幸運數字更能顯示自己的實力和虛榮心。於是，在拍賣現場這個“我要發”的車牌價格大大出乎了拍賣行預計的15萬元的極限。最終，一個姓蘇的老闆花了30.5萬元把這個“518”搶到了手。在買到車牌的同時，他還挑選了一輛價值30萬元的豪華型奧迪轎車。在衆目睽睽之下，當場付清了總價60.5萬元的全部購車費用揚長而去。
這一天，參與競拍的14張號牌全部成交，總金額高達人民幣224.8萬元。 Z0518的故事被全國媒體廣泛報道和追蹤,甚至在《人民日報》和《經濟日報》都上了重要版面。美國《紐約時報》也驚呼“中國出現了超級富翁”。
事情並沒有結束：一個月後，蘇老闆的公司因爲欠款被告上法庭。法庭調查後發現他的公司早已負債累累，他是在“空麻袋背米”呀。於是，Z0518奧迪車被查封了，並且再次拍賣以償還債務。
可是，這第二次的拍賣卻流了標。 “518”從趨之若鶩到無人喝彩，關鍵還在於這個數字。有錢人對它又有新的解釋了：他們說是這塊車牌很黴運，雖然“518”在粵語中的諧音是“我要發”，但上海話的諧音卻是“嘸(不)要發”，不吉利的!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啊。這場鬧劇過後，公安部下令全國禁止拍賣“吉祥數字”車牌。
2012年的9月21日，我看到《羊城晚報》一則讓人大吃一驚的新聞：“廣州靚號拍賣：粵A8888Y以60.9萬元成交獲冠軍”;粵A8888Z“以40.5萬元競價屈居亞軍”。如此高昂的競標價，居然成交價還不算在中上等，說明在以往的競拍中還有更高的價格。實在讓人看不懂!上海日前對於車牌拍賣也已實施了警示價的措施。私車牌照價格的設定，已經成了城市管理者不可忽視的一個新課題。
在上海公安博物館的交通館裏一路徜徉，我們看到的是那些已有百年曆史的一張張不同的車牌，每一張私家車牌後面都有屬於它們的故事，都在娓娓道出時代變遷中上海昨日和今日的車水馬龍。
私車牌照的昨天一頁早已翻過，今天，上海這個大都市正面臨着新形勢下私車牌照的變革和陣痛，明天的公博館又將會陳列今天正在競拍的牌照後面的故事，那是寫實，是紀錄，又一段新的歷史。(章慧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