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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中條山保衛戰:800陝西冷娃跳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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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多年前,千餘名陝西軍人在黃河灘邊與日軍肉搏之後, 跳進黃河不願被俘。這本該如“狼牙山五壯士”、 “八女投江”一樣深入人心的抗戰往事, 卻直到近年才被民間人士一點點從歷史的長河中打撈出來。

公元1939年夏天麥子黃時,陝西山西交界處黃河灘上,殘陽如血,黃河聲咽,熱風獵獵。800個陝西冷娃與日軍肉搏之後,走投無路,不願受辱,寧願赴死,朝西北方向的老家拜了三拜,紛紛跳入眼前泥湯似的黃河水,一位旗手用旗杆刺穿一名日軍,將其壓入黃河底,同歸於盡,西北軍旗幟在水面上獵獵招展……

這是張君祥等陝西本土作家首版於2004年的紀實文學《立馬中條》中的描寫。陝西作家陳忠實在該書序言中着重引述了這一壯烈圖景。“陝西八百壯士跳黃河”這段“歷史”,首次以帶有文學色彩的演繹始爲更多人所知。

“陝西冷娃跳黃河”是否確有其事?到底是800人還是多少人跳了黃河?他們是一起跳入還是以怎樣的形式?這樣一段往事爲何被淹沒多年?

1939年中條山保衛戰:800陝西冷娃跳黃河

177師臂章

譯電員的祕密

“過幾十年形勢變了,這件事可能會震動世人的。”1980年代的一天,山西垣曲縣謝村人車國光對朋友王華興說。

車國光曾任國民革命軍第四集團軍三十八軍中尉機要參謀和譯電員。第四集團軍前身是參與過“西安事變”的楊虎城帶領的陝軍17路軍。軍中的戰士絕大多數爲陝西人。

1939年至1941年三萬陝軍駐守山西中條山、黃河沿岸抵制日軍。陝軍跳黃河,就發生在中條山保衛戰中。

作爲一名譯電員,車國光曾在後方親歷中條山保衛戰最慘烈的“六•六戰役”,掌握了不少電文信息。陝西兵娃“跳黃河”的慘烈往事最令他不能釋懷。

山西與陝西以黃河爲界,而黃河東岸,則有一座山脈,叫中條山。1937年,日軍在佔領南京以後,蔣介石帶着國民政府前往重慶。阻隔日軍西進陝西、攻佔重慶的正是黃河與中條山這兩道天然屏障。

1939年中條山保衛戰:800陝西冷娃跳黃河 第2張

1938年7月,蔣介石調集第四集團軍東渡黃河,赴山西南部中條山、黃河沿岸狙擊日軍。日本媒體刊登漫畫稱,蔣介石此舉一石二鳥,一是讓這支“雜牌軍”守黃河,二來也是消耗這支自己一直有心結的部隊。

1939年至1941年,陝軍在中條山抗戰三年,武器落後,後援匱乏,損失慘重,但一直死守陣地,被稱爲“中條山鐵柱”,卻很少受到當時政府的嘉獎,也極少登上當年的報端。

“六·六戰役”是“中條山抗戰”中最慘烈的一場戰鬥,日軍出動3萬人部隊,發動9路分割包抄,飛機大炮轟炸,來勢洶洶,目的是奪取黃河軍事要塞茅津渡,以便渡河。經過13天激戰,最終,陝軍兩萬多人以犧牲8000人的代價守住了陣地。

“跳黃河”就發生在戰鬥過程中、未能突圍或被逼上絕路的官兵中。

1939年正是抗戰最艱苦的時候,爲鼓舞士氣,“勝利”被“放大”,而慘烈的犧牲代價則被有意地“忽略”了。壯烈的陝軍跳黃河,在當時就被有意識地“忽視”了。

抗戰勝利後,車國光加入胡宗南部隊。國民黨撤退時,他沒有跟去臺灣,成爲“俘虜”,後經思想改造,到鐵路上工作。上世紀五十年代“清查幹部”,車國光參加過“胡宗南”部隊的“舊案”被翻出,他被遣送回山西老家,當了幾十年農民。“文革”期間,因他曾在胡宗南部隊當譯電員時救過共產黨員,才未受到太多迫害,但對“過去”的歷史從此閉口不提。

“文革”結束後,車國光被平反,成爲垣曲縣政協委員。他曾親歷過抗戰,又有文化,因而受邀撰寫過不少關於共產黨在38軍的地下工作的文章。

但他心裏一直有個不能說的祕密。

上世紀八十年代,車國光認識了垣曲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王華興,兩個人漸漸變成知己。車國光對王華興講起“六·六戰役”和陝軍“跳黃河”的事。

王華興家就住在黃河邊,“六·六戰役”的時候,他八九歲,也聽過大人們說“黃河上漂屍體漂了三天三夜”的事,只當一個可怕的傳說,如今聽車國光一講,才知是抗日士兵跳了黃河。

震驚之餘,王華興鼓勵車國光:你應該把自己知道的寫下來啊,寫吧,不會有問題的,這是好事啊,是打日本。

1986年5月,車國光首次將自己的這段回憶記載在《垣曲文史資料第二期》上:本日(1939年6月6日)下午五時許,進攻九十六軍敵之主力將我一七七師壓迫於方家村、許八坡、老莊黃河沿岸,經白刃戰兩小時,因衆寡懸殊,損失慘重。該師除一部分由陳師長率領向敵後突圍外,大部分經過肉搏以後跳入黃河,壯烈殉職官兵計一千五百餘人。

這段文字很短,且僅作爲內部資料刊登,看到人很少。但車國光仍然看到了希望,他對王華興說:“過幾十年形勢變了,這件事可能會震動世人的。”

根據車國光口述,王華興又整理寫出一萬字的《中條山血戰》。後被收入陝西省戶縣出版的人物傳記《趙壽山將軍》。

“我一直希望這段歷史能被更多的人看到,能被西安的人知道。我相信那一千多跳黃河的戰士的後代,他們將來一定會來找自己的親人的。”王華興對《中國週刊》記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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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4月,侵華日軍向山西省中條山第四集團軍發動了新一輪大掃蕩。 此役後稱爲“望原會戰”。圖 Fotoe 片山 攝

民間的追問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逐漸從多年政治運動中緩過勁來。黃河以西的陝西,不少家庭開始尋親。尋親者的父親、叔叔、兄弟都是參加國民革命軍隊伍抗戰隊伍後一去不回的。

西安灞橋區是原第四集團軍軍長孫蔚如的老家,這裏不少七八十歲的老人都知道,當年村裏很多年輕娃跟着孫將軍的部隊到山西中條山打仗去了。

和孫蔚如“沾親帶故”的張君祥家就有9位親人蔘軍,回來了7個。聽老人們一說,他才知道,山西有個“中條山”,很多陝西娃就死在那裏。

在尋訪老人的過程中,張君祥首次聽說:中條山抗戰時曾有很多士兵在戰鬥中跳黃河,不是幾個,幾十個,而是成百上千個。2004年,他和另外兩位陝西本土作家徐劍銘、郭義民共同出版紀實文學《立馬中條》,首度全面披露“中條山抗戰”細節,由陝西著名作家陳忠實作序。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西北大學老師張恆開始給自己妻子的外爺楊世伍尋找當年犧牲的“檔案”和證明(證明其確係犧牲在抗日戰場上),因爲當時有風聲說,原第四集團軍38軍的戰士因後來起義,可以作爲革命烈士對待。他的岳母急切希望能摘掉戴了許多年的“國民黨軍官家屬”帽子。

在給張恆的“犧牲證明”裏,一位楊世伍當年的老戰友在材料最後提到,在那場慘烈的“六•六戰役”中,自己曾經和戰友“撲入黃河,免遭被捕受辱”。張恆第一次知道,“還有這事?”

在張恆看來,那麼多陝西兵娃,不論是爲求生還是不願被俘,以血肉之軀跳入黃河並犧牲了年輕的生命,他們都是值得被記住的民族英雄,不啻於“狼牙山五壯士”、“八女投江”這樣耳熟能詳的先烈事蹟,他們同樣應該被後人記住。

在一位老兵那裏,張恆聽說,他在一本名爲《趙壽山將軍》的書中看到過關於“跳黃河”的詳細描述,作者是王華興。張恆很高興,在論壇裏發帖尋找王華興,竟然被王華興侄女看到了。

那時候車國光已去世,但王華興已掌握了很多資料:那一仗日本人準備得很充分,火力很強,我們的部隊都被打散了,彈盡糧絕。陌南鎮跳黃河的,大多數都是從西安來的‘學生兵’,他們是96軍177師的候補力量。這些學生兵思想進步,但還沒上過前線,甚至還沒學會打槍,很多人連武器都沒有。他們第一次上戰場,就被日軍分割包圍,赤手空拳,走投無路,不願被俘,於是跳了黃河……

車國光和王華興的文字證明和口述歷史讓張恆更加確信,“跳黃河”確有其事。1998年開始到2010年,張恆帶領學生歷時四個年頭,跑遍山西黃河邊當年戰場所在的村莊,尋訪了上百位還在世的老人,希望能還原那段跳黃河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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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門峽人門、鬼門、神門原始照片。陝軍跳入黃河後的遺體,曾聚在此處。此組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黃河邊的記憶

翻開山西地圖能看到,黃河在中條山之南,自西向東流淌,而中條山南麓的縣城,自西向東爲芮城、平陸、垣曲。“跳黃河”就發生在芮城和平陸之間的黃河灘、斷崖邊。張恆沿河走過,發現這一代還有一些八九十歲的老人甚至“老兵”記得當年的事。70年前的抗戰記憶還沒有被徹底遺忘。

黃河上游芮城縣陌南鎮坑南村,退休教師張鐵錚講了父親張道生的故事。

張道生曾是一位老戰士,早年畢業於西北陸軍學校,抗戰時期曾任第四集團軍96軍177師話劇團團長、輜重連連長等職。新中國成立後以“無黨派人士”身份回鄉務農,成了村裏的文化活動策劃人,歷次“社會主義運動”,如“大躍進”時代,“文革”時期,大型標語,牆壁宣傳畫都有他的“大作”。

但父親還有不爲人知的一面。每年清明節,張鐵錚常見父親在村頭“碼頭崖”邊對着黃河燒紙錢,問他爲啥在這兒燒紙,他什麼也不說。父親一生不好喝酒,每當喝酒時就把酒灑在地上,說我不喝讓我那些兄弟們喝吧。

1988年張道生去世之前,纔對張鐵錚說:“有朝一日國共再度合作時,也重視了這段抗日曆史,我可能就不在世了。但你們和後人不能忘了,這裏有很多抗日跳崖的烈士,他們都是從這一帶跳下去的,都是二十左右和十六七的陝西娃……”

“六·六戰役”時張道生正在洛陽集訓,回來後聽說兄弟兵在自己的家鄉跳了黃河,許多士兵身上沒有槍傷,完全是處於絕境下跳得河,河水都有一縷被染成紅色……

芮城縣大溝南村村民呂慶榮小時候和家人在黃河邊的窯洞裏“躲日本”,見過幾十個跳進黃河的抗日士兵。有的用腿上的纏子沿着崖邊伸出的樹綁着往下溜,中途卻被趕來的日軍打死。還有人抱着夏收的麥捆跳下崖……跳河的時候大罵日本人,還有人大喊“最後勝利一定是中國的”……

平陸縣東張峪村村民李克明聽老人說,一個軍官騎着馬帶着夫人和孩子渡河,馬走到黃河中間時,一家人從馬背上跌了下來,只有一匹空馬浮到了對岸……

老兵胥繼武曾是第四集團軍總司令部特務連連長,當年在老三門峽一帶保衛司令部。老三門峽人稱“神門、鬼門、人門”,是個大漩渦,三門峽水庫修成後已被淹沒。上游漂下來的屍體到三門峽時,在漩渦裏打轉停了下來。屍體早已發漲,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沖掉,面目不辨。胥繼武帶領連隊一百多戰士,流着眼淚打撈屍體,足有上千具……

隨着“見證人”的增多,張恆漸漸勾畫出當年“跳黃河”的詳細狀況:

1939年6月6日午後,芮城縣的老莊村南窯、許家坡、方家村一帶大約有一千人跳黃河。主要爲96軍177師的後勤人員、學兵隊。

1939年6月6日午後,陌南鎮的馬家莊、沙窩渡、曲裏的黃河灘和絕崖上,大約有500人撲入黃河或跳下懸崖。主要爲96軍177師工兵營部分官兵等。

1939年6月7日下午,在平陸縣張峪村、沙口村、窯頭村一帶,大約有一千多人的96軍177師和38軍47旅被圍官兵,在黃河灘上手拉手走入黃河,試圖渡河逃生,大多數人被黃河波濤吞沒。

1939年6月7日黃昏,平陸縣老縣城一帶和太陽渡有500餘名38軍46旅官兵被日軍包圍,苦於沒有船隻,找來桌椅、箱櫃、木料、木椽等丟入河水後再跳入黃河,但因黃河浪大流急,大部分人被水浪吞沒。餘下漂浮的官兵又被追趕而來的日軍機槍槍殺。所幸天色漸黑,極少數人因此僥倖生還。

1939年中條山保衛戰:800陝西冷娃跳黃河 第5張

位於山西芮城的“中條山抗日英雄跳黃河殉國紀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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