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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不是黃書:《金瓶梅》是《紅樓夢》的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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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長線釣大魚是西門慶非常擅長的。書中他出場時,只有五千兩銀子的本錢,到六年後他要死了,向女婿交代資產,有現銀六萬兩,這還不算不動產。我曾經開玩笑說過,西門慶給當代反腐提供了非常好的標本,官商勾結,偷稅漏稅,投機倒把,他都做過。”

“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大家,《金瓶梅》現在不是禁書,它也不姓‘黃’,它姓‘史’,它是中國小說史上的里程碑。毛澤東主席曾兩次推薦《金瓶梅》,他說‘《金瓶梅》是《紅樓夢》的老祖宗’。”

10月18日,山東大學博士生導師、“長江講壇”主講人馬瑞芳在深圳圖書館爲讀者奉上了一場生動有趣的專題講座——“從《金瓶梅》到《紅樓夢》”。馬瑞芳從小說的構思、情節的發展、人物的關係等,探討《金瓶梅》與《紅樓夢》的關係,趣談這兩本奇書的細節,用語言描畫明清兩代小說展示的社會風土人情。

《金瓶梅》爲小說開創一種新模式

《紅樓夢》是中國四大名著之一,大部分中國人,哪怕沒有通篇讀過,也看過根據原著改編的電視劇。而《金瓶梅》則是著名的“奇書”,吸引了無數人“想方設法”找來看。在這場講座中,馬瑞芳用生動的語言、有趣的案例把這兩部名著放在一起來講述,用現在的語言來比喻,如果說《金瓶梅》是原生態的創作,那《紅樓夢》就是經過精雕細琢的“小清新”。

金瓶梅不是黃書:《金瓶梅》是《紅樓夢》的祖宗

馬瑞芳說,所謂傳統文學,無非就是詩詞文賦、戲曲小說,其中起於明代的小說最容易被廣大讀者所接受,也是思想和藝術容量最大的文學形式。我們現在所知的四大名著《三國演義》、《西遊記》、《水滸傳》和《紅樓夢》是由清朝延續下來的,而在明代,《三國演義》是《三國志演義》,《紅樓夢》也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金瓶梅》。

章回體是中國小說區別於外國小說的顯著特點,段落整齊、結構嚴謹。其中《三國志演義》是歷史演義的開創者,《西遊記》是中國最好的神魔小說,而《金瓶梅》的出現,則極大地改變了小說的內容。“在此之前,小說內容都是政治鬥爭、神魔志怪。《金瓶梅》是什麼呢?它以家庭爲中心,小說內容完全是日常生活,爲小說開創了一種新模式。”

對《金瓶梅》有了解的讀者都知道,這部小說的名字來源於書中的三個女性角色: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這也顯示出《金瓶梅》是以西門慶的家西門府爲中心的。“《金瓶梅》哪來的?從《水滸傳》裏偷來的。在《水滸傳》裏,西門慶和潘金蓮是一對狗男女,出場後很快就死了。但是《金瓶梅》中,作者讓他們晚死了六七年。西門慶是何許人?我們的印象中,他是暴發戶、奸商。如果你仔細看看《金瓶梅》就會知道基本不是這樣。西門慶在《金瓶梅》裏是非常豐滿的文學人物。他原本是普通的商人,會跟官府打交道。他給宰相蔡京送禮,用三百兩銀子打成銀人,手上託着金盤,上面放着玉枕,非常文雅。蔡京非常喜歡,給西門慶一個官做,這個官是‘金吾衛衣左所副千戶,山東等處提刑所理刑’,換到今天,就是山東省公安廳副廳長,五品,可見他多會送禮。西門慶不只會送禮,他還很有眼光,書中第三十六回,西門慶結交蔡狀元,怎麼結交的?蔡狀元是個窮書生,路過他家的時候沒錢了,西門慶給了他一百兩銀子當路費,放在現在就是四萬元人民幣,就這麼給了。後來這個蔡狀元當了官,再次路過西門家的時候,回報他的是一張鹽引。放長線釣大魚是西門慶非常擅長的。書中他出場時,只有五千兩銀子的本錢,到六年後他要死了,向女婿交代資產,有現銀六萬兩,這還不算不動產。我曾經開玩笑說過,西門慶給當代反腐提供了非常好的標本,官商勾結,偷稅漏稅,投機倒把,他都做過。”馬瑞芳說。

一釵一牀皆是文章

中國古代小說中很少描寫頭髮,但《金瓶梅》用頭髮大做文章。古代不分男女都留髮,用簪子綰住頭頂亂髮,《金瓶梅》稱爲“關頂”。馬瑞芳說,綰髮金簪是西門慶的情感風向標,是佔領性標誌,或者說“階段性佔領標誌”。西門慶頭上插哪個女人的金簪,說明哪個女人“目前是”他最愛,是他“現在”“性趣”所在。頭上金簪在撰寫西門慶特殊的“性愛史”。一個小首飾寫盡了人情。

西門慶把潘金蓮勾引到手後,潘金蓮將她的金簪綰到西門慶頭上。對潘金蓮來說,金簪是愛情的標誌,也是她不多的財產之一。不久,西門慶又把結義兄弟之妻李瓶兒搞到手,“佔領”標誌,同樣是金簪,是比孟玉樓的油金簪更名貴的宮樣金簪。李瓶兒第一次跟西門慶偷情後,“將頭上關頂的金簪兒拔下兩根來,替西門慶戴在頭上,說道:‘若在院裏,休要叫花子虛看見。’”

潘金蓮很快就發現了西門慶爬牆跟李瓶兒偷情的祕密。西門慶琢磨如何拉攏潘金蓮。他乾脆編謊說李瓶兒“今日教我捎了這一對壽字簪兒送你”,邊說邊把頭上的金簪遞給潘金蓮。這一招起作用了,爲什麼兩根金簪就收買了潘金蓮?因爲潘金蓮小婦見識,眼窩淺,她原是裁縫女兒、賣炊餅的妻,沒見過高檔首飾。李瓶兒的金簪是御前用品,精巧、名貴,比市場上賣的好得多。李瓶兒大方“送禮”,潘金蓮順水推舟,“落得河水不洗船”。金簪是微不足道的物品,在《金瓶梅》中卻不斷穿梭在人物之間,製造一個又一個矛盾,映照一個又一個人性,闖出人情小說特殊構思套路。

除了“頭髮”之外,“牀”在《金瓶梅》中也是非常重要的道具。“西門慶玩女人,講究人財兼得。”馬瑞芳說,西門慶發家絕招之一,是娶妾生財,第一個詳盡體現西門慶“人財兩得”的故事,是將同城富商楊宗錫遺孀楊孟氏搶娶回家,西門慶納妾的“經濟價值”馬上顯現出來。孟玉樓六月二日帶着南京拔步牀進西門府。十天後,西門慶女兒出嫁,據說時間緊迫,攢造不出女兒嫁牀,“就把孟玉樓陪來的一張南京描金彩漆拔步牀陪了大姐。”這件事體現了西門慶精明的商人頭腦和西門府的微妙人情:孟玉樓雖然帶了南京拔步牀進西門府,但她卻不能繼續用這張牀,有三個原因:其一,孟玉樓進門前西門慶裝修房屋,佈置新房,已備好安置孟玉樓的牀。其二,西門慶正妻吳月娘是所謂“窮官”家女兒,孃家不可能陪嫁南京拔步牀,如果孟玉樓用如此講究的牀,豈不顯得吳月娘沒面子?孟玉樓的牀變成吳月娘的心病,她必須請這張牀出門。其三,西門慶再無賴,也不會用寡婦跟前夫睡過的牀。於是,精於算計的西門慶跟心地陰暗的吳月娘不謀而合,拿孟玉樓的南京拔步牀擺闊氣、耍身份、當作女兒嫁妝送到親家陳府。這算盤打得多精!西門慶甚至根本不顧封建社會講究的“忌諱”。因爲,孟玉樓的前夫說不定就死在這張牀上!事實上,睡了這張牀的年輕夫婦最後都遭橫死:西門大姐受陳敬濟虐待上吊自殺;陳敬濟被西門慶狗腿子張勝殺死。《金瓶梅》用“牀文章”,巧妙寫着人生悲歡。

“年輕的人看《金瓶梅》,和有點閱歷的人看還不一樣,年輕人多關注性描寫。我覺得要看就看全本,才知道人性是怎麼發展的。”馬瑞芳說。

金瓶梅不是黃書:《金瓶梅》是《紅樓夢》的祖宗 第2張

馬瑞芳

 期待《金瓶梅》拍成電視劇

《金瓶梅》中的市井文化比《紅樓夢》豐富,但《紅樓夢》則更爲精巧。同樣是寫頭髮,《紅樓夢》中,鳳姐的髮簪便是一例代表。

林黛玉進賈府,作者從林黛玉的角度描寫了王熙鳳,這段精雕細刻的描寫,成了古代小說研究者經常引用的經典外貌描寫:“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着金絲八寶攢珠髻,綰着朝陽五鳳掛珠釵……粉面含威春不露,丹脣未啓笑先聞。”

在這段描寫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朝陽五鳳掛珠釵”,這是曹雪芹爲人物身份、個性乃至命運定格的重要首飾,也是王熙鳳的專用首飾,《紅樓夢》裏沒有任何女性跟王熙鳳戴同樣的鳳釵,連貴爲皇妃的賈元春都沒戴過。通常女性鳳釵是一支鳳口銜珠串,王熙鳳的鳳釵是五鳳形,鳳口各銜珠串,釵的名字叫“朝陽五鳳掛珠釵”,鳳跟“朝陽”關聯,更不簡單。馬瑞芳認爲,王熙鳳纔是能夠和賈寶玉並肩的紅樓主角。“賈寶玉是愛情線索的主角,王熙鳳是賈府盛衰線索的主角。從《金瓶梅》發展到《紅樓夢》,有着大幅度的前進,從人物到情節都更加雅潔豐富。”

談及新版電視劇《紅樓夢》,馬瑞芳認爲,在1987年版的《紅樓夢》開拍之前,很多人都覺得這不可能。“大家都說《紅樓夢》怎麼能拍成電視劇?很多人覺得真正的好小說不可能改成電視劇,但是真正的好小說都改成了電視劇。我也很期待《金瓶梅》拍成電視劇。”

馬瑞芳:現代散文家,小說家,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紅樓夢》學會常務理事、復旦大學古代文學研究中心學術委員、山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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