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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時節，本應是暑意漸濃，而司徒府的議事廳內卻仍似深冬一般寒氣沉沉，令人肅然而慄。
只見司徒高柔、司空鄭衝皆是衣冠整齊，於廳堂之上並肩而坐。在他倆對面，坐着的正是中書令虞鬆。
高柔咳了一聲，滿臉現出痛惜之色，問話也是單刀直入：“虞令君，本座問你：那日子元大將軍病逝之際，你們中書省那道讓子上大將軍留鎮許昌而不得返京的詔書是怎麼發出來的?”
虞鬆一瞧今日的氣氛，其實在心頭已經明白了一切。他只是長嘆一聲，無言以答。
“是不是陛下當夜御駕親臨中書省官署，由他自己執筆擬稿用璽發出的?”鄭衝乾脆把事實的真相挑破開來。
虞鬆徐徐閉上了雙眼，神色黯然。
高柔臉色一冷，侃然講道：“虞令君，本座給你講一樁故事——漢末鴻儒陳仲舉、李元禮之才德在伯仲之間，常人不能定其高下。後來，蔡邕評之曰：‘陳仲舉強於犯上，李元禮嚴於攝下。犯上難，攝下易。故而，陳仲舉才品，應當高於李元禮。’於是衆人皆服。至今想來，虞令君你於陳仲舉‘強於犯上’之德未免稍遜數分矣!以致不能力阻當今陛下發出謬誤之詔而自取其辱也!此亦系你爲臣侍君之智未盡也!”
虞鬆面龐的肌肉一陣劇烈的抽動：“司徒大人指責得是，虞某甘願領罰。”
鄭衝見他身爲樞機重臣，竟被訓得如此難堪，心頭隱隱不忍，長嘆而道：“當今陛下如此輕躁之時，虞貴妃在後宮之中也勸諫不住?”
虞鬆垂下頭來：“聖意已然鍾情於卞貴妃。吾女虞荷已將在大內鬱郁枯老矣!”
這一下，連高柔也爲之暗暗鼻酸了。他掩住心底的激盪，深深嘆道：“虞令君，你……唉!子上大將軍其實待你是極好的。他託本座轉話給你：虞令君你多年來爲司馬府鞠躬盡瘁、兢兢業業，而今也實在不必再耐苦受累了。所以，他有意封你爲平澤鄉侯，享邑三千二百戶，前往封邑優遊終老。”
“老臣多謝子上大將軍垂恩厚愛，終身沒齒不忘。”虞鬆眼圈發紅，在席位上重重磕了幾個響頭。
“此時此刻，你還有什麼話託我等向子上大將軍轉呈的嗎?”鄭衝寬顏和色，款款問道。
虞鬆沉吟着沒有立即答話。
高柔輕輕點道：“你有意推薦誰來擔任新的中書令?”
“愚意以爲：傅嘏大人可以接任中書令之職，但他洞明時務，只怕日後會另有意見也未可知。”虞鬆斂色而言。
“你的這些話，我等會轉呈給子上大將軍的。”高柔點了點頭。
虞鬆若有所思，開口又道：“其實，近來虞某心中最爲糾結的是另外一樁事情：上古之時，舜禹禪讓堪稱曠世之美談，然而也須是舜有心而禹有意方可。卻不知兩位大人可否想過：他日禪代之際，倘若舜無心而禹起意，終將如何?不過，這個問題虞某今後是無須面對的了，只待高司徒、鄭司空您倆來好好參解了……”
一聽此言，高柔和鄭衝不禁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頓時都似乎僵成了厚厚的冰殼。
